18 镜子
陆婷婷出生和成长的时代,几乎没有哪个地球人有机会直观地感受战争。军事行动只存在于历史书和影视剧里,军队和武器往往只具备威慑和象征意义,国与国间的纠纷在外交部长的层面就能妥善解决,国内事务也只需要少量警察就足以压得住阵脚。
各大媒体上,每年都有不少未雨绸缪的声音提醒大家居安思危——当然,没人会相信经济高度发达的地球内部还存在什么不可调和的危机;“先知”们只好用听上去遥不可及的“外星殖民者”来充当文章里的假想敌。但无一例外,类似的舆论很快就会被淹没在更多质疑和反对的声浪里。
和平主义者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他们鼓励开放的媒体和百家争鸣的氛围,因为民意表达愈充分,代表和平的声音就愈真实、可信。道理很简单,大多数人都习惯了富足和安乐,他们只会因惰性而认同最流行、也最有安全感的观点;即便有人认真思考并认同“先知”的警告,他们微弱的声音也很难引起普通人的共鸣。
“其实,大多数人并不清楚,正是因为有千年的存在,这个世界才能在长达几百年的时间里远离战争威胁。”这是陆婷婷进入千年北京节点指挥中心后,李丰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指挥中心位于雾灵山的山体内部。全透明的玻璃大厅和巨大的天井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开山掘地修建出来的工程。整个建筑体使用一种陆婷婷从没见过的方式照明,置身其中,就像是站在一团会发光的透明气体内部,没有肉眼可见的光源,却处处沐浴在均匀、柔和的光亮里,连一丝阴影都没有。大大小小的透明电梯几乎布满了天井里的所有空间,穿着制服的千年公司员工和无数文件柜大小、带轮子和机械臂的自行装置在电梯和电梯间忙碌地穿行。
站在指挥中心的最高层,整个地下建筑的内部结构一览无余。陆婷婷估计,天井里的电梯至少连接了二十几个面积不等的楼层,在这里工作的千年公司员工少说也有上千人。
“千年的七个地球节点就像七个基地,”李丰城说,“每个节点的功能都不一样。北京节点是指挥控制中心,工作人员最多;东京节点是信息计算中心,信息场最强;旧金山节点是质能转换枢纽,构造最复杂;雷克雅未克节点是通信枢纽,与地外节点的连接最紧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陆婷婷警惕地问。
“你不想知道得更多些吗?在这里,你看到的并不是虚幻,而是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千年研发的高新科技,乃至千年拥有的武器系统,无一不是在这些节点的基础上建造和运转的。跨界效应说起来简单,但真要发挥作用,就必须依赖强大的计算能力和分布在宇宙尺度内的背景信息场。几百年里,我们一直在扩建星际网络,把节点从地球修到月球,从月球修到土星、木星,从太阳系修到邻近的恒星系统……一方面,整个星际网络差不多就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求解信息场方程;另一方面,星际网络本身为跨界效应提供了一个强大的背景信息场,节点和节点之间靠高能发射机来维护背景信息场的稳定。”
繁忙的武装人员从李丰城和陆婷婷身边穿过,有人和李丰城打招呼。陆婷婷的目光停留在了指挥大厅中央悬空显示出的巨幅战场态势图上。虽然是军事用图,但工程师出身的陆婷婷还是毫不费力地读懂了图中大多数信息。看上去,确实有一场战争迫在眉睫,她本以为那是千年和前夜之间的较量,但看了图才知道,千年武装力量准备进攻的目标是印度迈索尔节点的叛军。这战争似乎与自己的丈夫无关,陆婷婷稍稍松了口气。
“星际网络不仅仅是一种科技和军事力量,也是一种政治力量。”李丰城继续说,“有了星际网络,千年就有办法限制普通人的信息获取和知识扩展——我说过,这是为了防止信息熵减小,避免地球毁灭;但这么做还有一个附加的好处,就是制衡。当科技趋于停滞时,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很快就没有了技术差距,军事力量迅速达到绝对制衡的状态,战争变得毫无意义。这时,经济成了唯一可以相互竞争的领域。最近几百年,全球无战事,饥馑、贫困几乎绝迹,这,不能不说是千年的贡献。”
陆婷婷想了想,说:“这么说,千年就像一个旁观者,虽然掌握了跨代的科技,也许……军事上还占有绝对优势,却选择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地球上大多数人停留在十个世纪前的生活方式里?”
“不,千年不是旁观者,而是新世界的缔造者。远离战争、生活富足,对普通人来说,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幸福?更何况,他们还由此避免了与地球一起毁灭的悲惨结局。”
“那印度节点的叛乱呢?如果拯救地球的事业如此伟大,千年内部为什么还有不同的声音?”
“这不奇怪。一个必须坚持千万年的长远计划,实施过程不可能一帆风顺。马东野他们不也无法理解我们阻止信息熵减小的良苦用心吗?从千年成立的那一刻起,质疑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有的人见识浅薄,有的人受到蛊惑,有的人则完全为了一己私利……每个质疑的人都有他们的理由,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排除干扰。”
“所以,你们用战争来消灭质疑者?”
“不是我们,是他们挑起了战争。看一看吧,连印度军方都被他们欺骗,站在了他们的一边。还有,你在马累亲眼所见的搁浅事故,就是这些叛变者挑起的事端。当晚,他们要把船停在节点附近海域,然后用船上运载的信息场扰动武器破坏节点网络环境,夺取节点控制权。幸好,警卫队及时发现,及时摧毁了他们的武器平台……”
“莫尼埃尔号?那个黑人船长?他是千年的叛变者?他当晚还……还质问我货轮为什么搁浅……还有那些海上浮尸……”
“战争,就必然有伤亡。”李丰城说。
“那安克齐呢?他是我的搭档,他被船压在下面,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那天确实有平民伤亡。这个……我也很遗憾。”
“那迈索尔呢?你们要进攻迈索尔的叛军?这次,会不会有更多平民送命?”
“我不知道。我们给了他们两三天的时间,劝他们投降,可他们摆出了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这时,只有武力可以换来和平,只有战争可以遏止更大规模的战争。”
大厅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短促的蜂鸣声。一个警卫队官员走近李丰城,和他耳语了几句,然后把一台平板电脑递到李丰城手里。
“你的丈夫,马东野,”李丰城看了看陆婷婷,说,“现在也主动卷入了战争。情报部门早就注意到,印度节点联系过前夜组织,但前夜一直没有答复。刚才发现,前夜正准备在迈索尔开战的同时,偷袭旧金山的金门桥节点。”
“你们也要和祁……马东野他们作战?”陆婷婷的心里一酸。
“我们不想这样。但事已至此……”李丰城一边说,一边操作电脑,眼前出现了一个虚拟的三维沙盘,沙盘左边是迈索尔的战场态势,右边则显示出整个旧金山节点的防御部署。
“可是……”
“放心,我们不会对马东野怎么样。说实话,我倒是真心希望你能劝劝他,别让他在邪路上走得太远。唉……你明白吗?这才是我带你来这里亲历战争的真正原因。我知道,他也是性情中人,也许只是一念之差……可是,你应该能说服他。”
“李丰城,我现在既不相信你,也不相信他。”陆婷婷说。
“没关系。我说过,你是工程师,会有自己的判断。来吧,战斗马上打响,我带你到离战场最近的地方看一看。”
陆婷婷并没有细想李丰城所说的“离战场最近”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漠然地跟着李丰城,经由垂直的透明电梯,来到了一个闪着蓝光的玻璃通道前。
“我的任务是抵近侦察。”李丰城介绍说,“这条通道尽头有一面镜子。穿过镜子,我们可以……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像你刚才说的旁观者,我们可以用亲临现场的方式看到敌人的一举一动,而敌人看不到我们。当然,严格地说,这种抵近是虚拟的,就像在看实况转播——你要有心理准备。”
陆婷婷没听懂李丰城的话。她看见了通道尽头的镜子,那镜子十分宽大,占据了整个墙面,但除此以外,再看不出其他奇怪的地方。镜前的矮桌上,放着两套布满导线的厚重头盔。李丰城帮陆婷婷戴上一套,自己戴上另一套。陆婷婷的脖子被头盔压得酸痛,深色护目镜几乎将整张脸罩住,除了几点微弱的蓝光,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这套系统就只能两个人用。”头盔耳机里传来了李丰城的声音,“要穿透镜像壁垒,需要足够强的信息场,强到……千年的整个星际网络也只够我们两个人完成抵近侦察。这是千年警卫队的绝密技术——马东野他们不知道,迈索尔节点的人也不知道。”
陆婷婷费力思索,还是不明白李丰城所说的抵近侦察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琴座就绪。”李丰城通过头盔对讲系统汇报,“目标选择就绪。空间定位正常。时钟校准正常。请示启动发射机,进入镜像空间。”
“发射机启动准备,星际节点连接准备……”头盔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应答声和“十、九、八、七……”的倒计时。
突然,陆婷婷眼前的蓝光开始变亮,护目镜里有无数光点在正前方有规律地闪动。蓝光越来越亮,正前方的镜子出现在视野里,左右两侧仍漆黑一片。镜子里似乎有自己的影像。她举起手,镜子里的自己也举起手。她想伸手触摸一下镜面,却发现镜中的影像突然扭曲变形,蓝光迅速黯淡,眼前重又漆黑一片。
就在蓝光散尽的一瞬间,陆婷婷耳边一下子充斥了巨大的嘈杂声。四周顿时灯火通明,自己像是站在一处半沉入地下的工事前,工事里不断传来印度口音的对话。陆婷婷还没反应过来,地面突然开始震颤,巨大的轰鸣声由远而近。猛一回头,一辆一人多高的履带装甲车碾压着松软的地面,从身后不足五米的地方隆隆驶过,可以清楚地看见,车载高射机枪后面站着一名印度士兵,眼神咄咄逼人。
她下意识地捂住头,弯腰想找一块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有人从右侧抓住了她的胳膊,帮她站直身体——那是李丰城的手。
“别怕。我们在虚拟的镜像宇宙里。”李丰城透过对讲系统对她说,“只能单向观察,不能对真实世界产生影响,真实世界里的人也影响不到我们。”
“镜像宇宙?”陆婷婷抬头看了看夜空,几架战斗机成楔形编队呼啸而过。
“对,这不是真实的物质和能量世界。”李丰城边说边拉着陆婷婷向工事里走,“当然,真实和虚拟是相对的。从宇宙学角度,你很难说哪一个世界更真实。跨界效应告诉我们,能量即信息,信息即能量。我们所在的宇宙既是物质和能量形态的,也是信息形态的——我们通过镜像场看到的,就是信息形态的世界。”
“就像……整个宇宙在计算机里的数字模型?”
“可以这么说。其实,宇宙之所以看上去是今天这个样子,正是因为它携带了足以描述自身特性的大量信息,这些信息构成了一个特殊的信息场,我们叫它‘镜像场’。观察镜像场的变化规律时,我们就进入了镜像宇宙内部——对,就像现在这样。”
“你是说,这个镜像场其实是宇宙在信息场中成的像?”
“不完全准确。比方说,你和镜子中的你,仅从视觉上说,很难说哪个你更真实,哪个你才是镜像。宇宙的物质、能量场和信息场之间,其实是互为镜像的。”
原来,李丰城所说的抵近侦察,竟是这样一次既虚幻又真实的历险。陆婷婷无暇多想,就被李丰城拉着走进了工事内部。十几个印度军官和几个穿着千年公司制服,戴着白袖箍的人正在工事里忙碌。她试着对工事里的人挥手,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军官们正盯着半空中悬浮着的数十块显示屏,不断向作战单位发布命令。
这哪里是侦查,这明明是一种不对称的窥探,陆婷婷想,我们明明可以真切地看到指挥所里的一切,听到军官们的所有对话,闻到空气里的汽油味儿,甚至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对方却完全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仔细“旁听”了印度军官发布的命令后,李丰城开始与北京节点联系:“天琴座呼叫蝘蜓座,天琴座呼叫蝘蜓座……迈索尔抵近侦察就绪,要求信息传回……天琴座明白……迈索尔西南防御正在调动中……敌方意图是,装甲部队一路迂回,另一路做正面防御,武装直升机突前,二十四架阵风负责空中遮断和近距空中支援,其他阵风负责战斗巡逻。建议使用隔离诱骗攻击……天琴座明白……敌方防御光幕的初始参数已截获,光幕威胁解除,参数正在传输中……天琴座明白……”
“通过镜像宇宙窥探敌人秘密,然后再指挥警卫队作战?”陆婷婷问。
“偷窥?”李丰城笑了,“这是真正的信息战。一千年前的军事家们也强调信息战,但他们所说的信息战,和跨界效应支持下的信息战相比,根本就是小儿科。你看,千年拥有足够强的信息场,可以让你我进入镜像宇宙抵近侦察,而我们的对手没有这种能力。这种信息获取的不对称很快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根据对方的作战部署,有针对性地选择攻击方向?”
“其实,拥有绝对制信息权时,根本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敌人很快就会从内部瓦解。瞧,开始行动了。”
陆婷婷看到,印度军官眼前的一块显示屏上亮起了红色信号,并瞬间升级成一连串的红色警报。军官们愈发忙碌了起来,指挥所里充斥着印度口音英语的大喊大叫声。
“西南方向告急!敌人坦克部队正在抵近!”
“陆航部队出发!陆航部队出发!”
“西南方向发现敌坦克群移动。装甲第四旅前出,第二旅跟进!”
“呼叫空中支援,呼叫空中支援!”
正在大家一团忙乱的时候,指挥所里一个白人小伙子抱着电脑冲到军官们面前。小伙子穿的是千年公司的制服,臂上还戴着白袖箍。
“等一等!”小伙子大喊道,“西南方向有防御光幕,警卫队怎么会这么快就突破光幕?夜间情况复杂,是不是先侦察、确认一下再说?”
“吉姆,吉姆,情报绝对正确。”一个印度军官对小伙子说,“前方观察哨已经证实,敌坦克集群正在快速逼近。所有敌我识别系统均正常工作,没有发现异常。必须把他们摧毁在阵地前沿。”
“不,不,小心警卫队的诡计!”吉姆坚持说,“他们最擅长搞信息欺诈。”
“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坦克逼近。”印度军官有些生气地说,“你建的光幕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突破,在黑夜里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吉姆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解释。
“走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李丰城对陆婷婷说,“看来,这个叫吉姆的前同事虽然有头脑,但毕竟不是专业军事人员,他已经没法改变战局了。走,我们到战场上看一看。”
李丰城拉着陆婷婷向指挥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一个印度通信兵快步从门外闯进,迎着陆婷婷跑了过来。陆婷婷吓了一跳,想侧身躲避,已来不及了。她眼看着通信兵径直撞向自己,却又诡异地从身前消失,一转头,通信兵已经跑进指挥所里了。
“吓到你了吧?”李丰城说,“你我的存在不会对真实世界有任何影响,而眼前的世界只不过是真实世界的信息学镜像罢了。”
“那么……我和你究竟站在那里?我的意思是说,在真实世界里的什么位置?北京,还是印度?”
“好问题!从感官上说,我们在印度。但我们的身体——我指的是物质和能量那部分——的确还在北京节点的指挥所里。其实,信息场方程告诉我们,你我正处在一种跨界的中间状态。”
“同时弥散在两个世界?”
“嗯,差不多吧。瞧那边!”李丰城拉她走上附近一处高坡,用手指向远处一片开阔地。
黑夜里,远处有大片模糊的光影正向这边缓缓移动。从印军阵地上起飞的数十架武装直升机蜂拥扑向那片光影。转瞬间,夜空里升起一颗颗照明弹,将刚才还模糊难辨的开阔地照得雪亮。可以清楚地看见,数百辆坦克、自行高炮和轮式突击炮组成的庞大进攻阵营正快速向这里逼近。
天上的武装直升机迅速散开,各自占领发射阵位。上百枚雷达制导导弹呼啸着脱离直升机两侧的挂架,向坦克群猛扑过去。进攻阵营里的自行高炮开始还击,几架直升机被击中后,在夜空中爆炸成闪亮的火球。几秒钟后,地面的坦克陆续被导弹击中,一个个火球从坦克顶盖升腾而起,不时有坦克炮塔被冲击波整体掀开,在火光中飞向半空。
“从那边攻过来的是千年警卫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先进武器呀?”陆婷婷问。
“不。前面攻过来的,和这边迎上去还击的,都是守御迈索尔的印度军队。”
“你是说……他们在……自己打自己?”
“对。在这个战场上,千年警卫队投入的人力其实还不足两百人,使用的武器也主要是各种规格的计算机。印军的防御在世界大战时代可谓完美,但在信息战时代,还不如大刀长矛之类的冷兵器。他们的情报指挥系统和敌我识别系统已经被警卫队控制,他们的军用电脑里充斥着精心设计好的诱骗信息。现在,他们的迂回部队和正面防御部队相互将对方认做敌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这……怎么可能?”
陆婷婷看到,因为缺少空中掩护,进攻阵营不得不向两翼展开。几十辆轮式突击炮迅速在左翼抢占了一个制高点,开始向这边的防御阵地倾泻炮弹。一颗又一颗高爆榴弹在防御阵地上炸响,炸点离陆婷婷和李丰城越来越近。
“别担心,炮弹伤不到我们。我们和镜像世界没有交互作用。”
尽管李丰城如此说,陆婷婷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紧张。炮弹爆炸的热浪扑面而来,可以感受到冲击波掠过身体和地面的巨大冲击力,但又完全不受伤害。陆婷婷的手心全是汗水,她做梦也想不到,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体验残酷的战场。
进攻阵营的炮火命中精度达到了骇人的程度,左翼的轮式突击炮和移动到右翼的部分主战坦克在十几分钟里就摧毁了防御方的大部分装甲车辆。防御方的空地协同好像出了问题,直到武装直升机消耗殆尽,天上还没有看见固定翼战斗机的影子。
“他们各兵种之间的协同已经完全受千年诱骗信息的控制。本来实力悬殊的攻守双方,在我们的调度下,会拼得两败俱伤。”李丰城解释说。
实力更强的防御方因协同不力,装甲力量大量消耗,同时也给了进攻方在正面重新集结的机会。就在防御阵地即将被彻底突破的时候,战斗机的轰鸣突然响彻云霄。姗姗来迟的阵风战斗机分成两组,六个编队共二十四架阵风从低空向坦克集群发起突袭,另有数十架阵风在高空掩护。
在喷气式飞机高速掠袭面前,进攻方的高射火力毫无办法。二十四架阵风投放下来的集束炸弹很快就将坦克群、轮式突击炮群变成了地面礼花表演。整个夜战过程里,印度飞行员全凭机上雷达和仪表,驾机快速进入、攻击和脱离,几乎没人发现地面上正在挨打的其实就是自家的部队。
“下一步,是摧毁这些阵风战斗机。他们的防御光幕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李丰城说话时的语气,就像是在玩一种战棋类的电子游戏。
“他们建的防御光幕?”陆婷婷问。
“对。刚才在指挥所里,我已经得到了防御光幕的全部初始参数。警卫队正在对光幕做信息场转换。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光幕马上就要为我们服务了。看那边!”
远处的夜空里慢慢泛起亮光,就像凌晨在东方出现的鱼肚白。亮光从地面开始向天空伸展,附近夜空中的浮云被依次照亮。
“发亮的区域,就是他们用迭代空间建起来的光幕。现在,光幕是我们的了。”
果然,李丰城话音未落,正在高空提供巡逻、掩护的数十架阵风集体高速左转,向着光幕所在区域飞了过去。
“他们要干什么?摧毁光幕?”
“不,机载雷达和敌我识别系统受了欺骗,他们正朝并不存在的敌机飞去。”
所有阵风都打开了加力燃烧室,空中陆续传来战机突破音障时的爆裂声。临近光幕的飞机已经开始发射空空导弹。导弹刚刚飞离挂架,就在前方不远处激出一道道蓝色的闪光,飞行中的导弹瞬间变幻出几十个半透明的影像,然后迅速向左右发散。蓝色光芒闪成一片,一枚枚导弹就这样消失在光幕所在的迭代空间里。
一些阵风飞行员发现了异常,在光幕前紧急拉杆,做半筋斗回转,但为时已晚。绝大部分阵风战斗机都像刚才发射的空空导弹一样跌进了光幕陷阱,被蓝光和幻影吞噬,少量成功倒转的飞机与后面跟进的飞机在天空中相撞,炸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球。
“不,不,这是杀戮!”陆婷婷闭上眼,不敢再看,“就像船坚炮利的殖民者面对手无寸铁的土著……”
“你真的这么想?”李丰城认真地说,“你太幼稚了。战争就是战争,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儿怜悯。”
“可他们根本不是千年的对手。只要制服他们就好,何必大开杀戒?”
“只有战争本身才能遏止战争。”李丰城说,“告诉你吧,就在同一时间,旧金山那边,前夜的突击部队竟借用美国海军的攻击核潜艇,从外海潜航接近我们的节点,想出其不意地控制节点。可在不对称的信息优势面前,他们的突袭计划没有任何隐蔽性可言。警卫队埋伏在潜艇必经的水道,轻易用数字波束击沉了潜艇……”
“前夜?旧金山?祁……马东野他没事吧?”
“没事。我确认过,他只是在暗处指挥。而且,我说过,我们不会把马东野怎么样的。我只是希望他能幡然悔悟。”
“可是……你们……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就必须这样杀戮异己?”
“这是关系地球命运的大事,怎么能用少数人的伤亡来衡量成败?这个世界上,只有千年才有力量维持长久和平,也只有千年才能让地球上近百亿人免遭灭亡!你不觉得,那些企图破坏千年大业的妄想狂们,理应受到血的教训吗?”
陆婷婷惊恐地望着李丰城,尽管他的脸完全被护目镜遮挡,但她想象得出,那张脸现在一定像所有胜利者一样趾高气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