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乔治被逮捕。警察开始询问他事发当夜的行动。他说,晚上去村子里找铁匠,因此皮鞋和裤子上沾了黑泥。事实是,路上的泥土正是黑泥,而马倒下的水渠那里却是黄泥地。按乔治的话说,之后,他回到家,整夜都和父亲睡在一个房间,第二天乘早间的火车上班了。牧师也肯定了儿子的说法。
附近的人们听说“凶手”被抓,都要求严惩凶手,他们认为乔治是以这种方式来为自己信仰的神灵献祭。
一九○三年十月二十日,乔治案开庭审理。检察官宣称,乔治于晚上十点完成他肮脏的勾当,然后去了村子找铁匠。但是这段时间不少人都看见过乔治,兽医也认为直到早上马还没有完全死亡,这个作案时间太早了。于是检察官改变说法,认为乔治在两点的时候作案。他悄悄爬起来,没让亲人发现,穿好衣服,在田野里走了大约一英里,越过铁路线,杀了马,然后原路返回。可是警察局早就怀疑乔治,因此这些天都派人监视屋子,而那夜监视的警察并没有发现异常。检察官辩解说,也许是下着雨的缘故。检察官还提出了物证——乔治的一只皮鞋,它现在不是沾着黑泥,而是黄泥。警察的说法是,他们在马旁的泥里寻找乔治的脚印。由于周围尽是矿工,现场脚印很多,他们就把乔治的鞋子压进地上原有的脚印里,最终找到了相同尺码的脚印,皮鞋也因此沾上了黄泥。甚至连法官都对这种方法表示惊奇。
接着笔迹专家格林先生出庭。这位先生在七年前曾经把一个无辜者送进了监狱,因为他鉴定那无辜者的笔迹与罪犯的笔迹相同。专家在法庭上大胆声称,乔治的笔迹与匿名信的笔迹是同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把自己的笔迹改变到无法辨认的程度。
最终的结果是乔治被判七年监禁。在法庭审理过程中,又有一匹马被杀,法官声称是乔治逍遥法外的同伙所为,目的是混淆视听。一切都于事无补,乔治被送进了监狱。
报纸注意到了这件事,自由党人、反种族主义者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他们确信乔治是种族歧视的牺牲品,一万多苏格兰人的签名请愿书送到了政府手中。内务部没有任何正式的答复,然而在一九○六年的下半年,乔治突然被叫去见监狱长,并被告知可以自由活动了,但并非是沉冤得雪,仅仅是被放走了。
出狱后,乔治的境遇非常凄惨,因为罪名仍然没有撤销,他还是处在警察局的监控之下,律师工作也丢掉了。走投无路的他只有求助于柯南·道尔,希望他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能够拯救自己。
柯南·道尔决定为正义而战。他从病中恢复过来,开始了正常的生活,操起了福尔摩斯的行当。从一九○六年十二月到一九○七年八月,柯南·道尔都在为乔治争取真正的自由——与案件相关的人员见面,到当地调查,学习笔迹学,等等。
一九○七年一月,柯南·道尔写信约乔治·爱德杰见面。关于这次见面,他在一个星期后关于乔治一案的第一篇文章中写道:“看到乔治·爱德杰先生的第一眼就足以使我相信他的罪名是无稽之谈,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罪名正好落在他的头上。见面时我迟到了,他一边看报,一边等我。我从憔悴的面容认出了爱德杰。我故意保持一段距离,以便观察他。我马上发现,他把报纸拿到眼镜跟前,好像在侧着看。”柯南·道尔走到乔治面前,自我介绍后,问道:“你有近视和散光吗?”乔治承认说,自己的散光很厉害,无法配到合适的镜片。柯南·道尔也是一位眼科专家,他相信,即使在白天乔治·爱德杰也是半个瞎子,在黄昏或夜里,他在不熟悉的地方肯定会迷路。让这个人在田野里寻找并且杀掉牲畜简直是天方夜谭。
柯南·道尔研究了案情之后,于一九○七年一月九日在《每日电讯报》上发表了《乔治·爱德杰一案》。一开始文章措辞还能保持克制,细致地分析案情,把调查结果和判决批评得体无完肤。接着他就把满腔的愤怒喷射了出来——乔治被认为是邪恶的人,只因为他是有色人种。而内务部面对问题只是避重就轻地把乔治释放出狱,却仍然让他承担罪名。他写道:“我现在求助于最底层的英国人民,希望能在英国人民的帮助下匡复正义。”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真相,柯南·道尔放弃了一切权利,允许其他报纸转载此文。
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报社堆满了读者来信,很多社会活动家、法学家都加入了柯南·道尔的阵营。内务大臣迫于压力,发表了一通似是而非的声明,“乔治的案子会得到认真研究,但还有一些困难”之类。当时英国还没有上诉法庭,于是成立了一个三人仲裁委员会。委员会将在保密的环境下研究材料,然后向政府提出建议。令人震惊的是,这三个“没有偏见”的委员中竟然有一个是斯塔福德郡警察局长的堂兄,而那位警察局长就是首先判定爱德杰有罪的人之一!
柯南·道尔明白,真正的罪犯还没有找到,现在的关键是找到真正的凶手,否则任何改变的决定都只不过是对无辜者的施舍。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需要时间,我要抓住真正的罪犯。”他频繁地出现在大威利区,最后使凶手失去了镇静。五月二十九日,《每日电讯报》登载了一封柯南·道尔的信,信中写道:“星期一,二十七日,我收到一封信和一张明信片,都没有盖戳,来自一位匿名的寄信者,笔迹就是一八九二年至今贯穿爱德杰事件的那种……这两份东西都弄皱了,好像表明……它们可能被放在什么东西里,也许是某人的口袋里,然后被投递的。……我愿意悬赏二十英镑,如果哪位能够告诉我它们来自什么地方。”
接着,匿名信几乎每星期都有。此外柯南·道尔对比了几个时期的信件后发现,一八九二年至一八九五年间的信是两个人写的,一个是成年人,有文化,有教养;另一个是文化水平不高的青少年。一九○三年的信还是那个青少年写的,这时他长大了,不过仍然没有什么文化。那么为何在一八九五年至一九○三年间会有如此长的间断呢?他发现一九○三年的一系列信中涉及到一些海上的东西,也许这人被雇为了水手。而且一八九五年最后几封信都发自海滨城市布莱克本。还有一条线索就是沃尔索尔学校。在给柯南·道尔的第二封信里涉及了对沃尔索尔学校校长的严厉措辞。而在给老爱德杰的信中也有相似的话。早先,这个学校的一把钥匙被偷了,放在了爱德杰家的台阶上。大威利区附近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大概写信人是一个坏学生,仇视校长。虽然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但是柯南·道尔顺着这个线索查了下去。
终于,所有线索都汇集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一八九○年至一八九二年间这个人在沃尔索尔学校读书,因不服管教、表现恶劣被学校开除。他经常模仿老师的签名,写其他同学的告密信。被撵出学校后,他跟着一个屠夫当学徒(这便解释了他为什么能得心应手的宰杀牲畜)。一八九五年他离开屠夫到布莱克本上船当了水手,在海上度过八年,一九○三年回到了大威利区。第一批系列信的另外一个写信人是那人的哥哥,在伯明翰工作,仇视有色人种。真相差不多调查清楚了。柯南·道尔把调查结果连同匿名信一起送到了内务部。最后,仲裁委员会也把结论上报给了内务部和政府。乔治的律师收到了一份公函,上面写道:“乔治·爱德杰被不公正地指控犯下杀害牲畜的罪行,在此可以认为判决是错误的。另一方面,没有理由认为法庭出示的信件是他人所为。乔治写下这些信,是引火烧身,他是自身遭受不幸的罪魁祸首。因此,他被无罪释放,但是不会对他三年监禁做任何赔偿。”同时政府也声称没有必要再对那个真正的罪犯做出刑事诉讼。
官僚们试图挽回政府的脸面,却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愤怒。《每日电讯报》按照订户量筹集了一大笔款子作为人民对乔治损失的补偿。法律协会立刻恢复了乔治的律师资格,以表示对政府的不满。【4】
新生活的开始
一九○七年九月十八日,阿瑟·柯南·道尔和简·勒基举行了婚礼。他们早在一八九七年就相识了。第一次相遇可能是在一次聚会上,之后两人就心生爱慕。简比露易丝活泼、开朗。她出身于苏格兰一个富有的家族,会骑马、狩猎,还曾去欧洲学习唱歌。这些年他们一直保持着高尚的友谊。尽管他们一见钟情,但是柯南·道尔的道德观仅允许它停留在柏拉图式的关系上,直到他们结婚。他告诉简,这样对她并不公平,并且给她机会结束这段友情,但是遭到了拒绝。柯南·道尔的家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很清楚,他的母亲甚至与简关系很好。只是露易丝还被蒙在鼓里。从信件中可以看出,柯南·道尔在前妻在世时仍然爱着她。他告诉母亲:“除了对图伊的感情和尊敬之外,我没有其他想法。在我的整个婚姻生活中,我对她毫无保留,从未让她痛苦过。”但是他又感受到对于简的那种情感是之前所没有经历过的:“图伊……对我还一如既往的亲切,但是……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大片空间,之前没有被占据,但是如今却不再那样了。”
关于露易丝去世之后以及同简·勒基结婚之后柯南·道尔发生的变化,在《走出阴影:柯南·道尔第一次婚姻的故事》(2004)中有所披露。这本书的作者乔治娜·道尔乃是柯南·道尔的亲戚,是英尼斯之子约翰·道尔的遗孀。书中提到,柯南·道尔对第一次婚姻留下的子女的态度在第二次婚姻开始之后发生了改变。
后妻简对柯南·道尔与前妻生下的两名子女玛丽和金斯利充满了敌意。尤其对玛丽,简更是充满嫉妒,柯南·道尔任何一丝对女儿的关爱都会引来她的恼怒。为了讨第二任妻子的欢心,柯南·道尔对玛丽的态度渐渐变得冷淡和苛刻起来。
露易丝去世之后,柯南·道尔违背女儿的意愿,强行将玛丽送到德国德雷斯顿学习音乐,儿子金斯利则被送到伊顿公学寄宿。更让这对姐弟寒心的是,当玛丽想在圣诞节回家见见父亲时,竟也遭到柯南·道尔的拒绝。从姐弟俩的通信中可以看出,起初,玛丽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变得这样冷酷,但以后的通信显示玛丽已经知道父亲对他们的“变化”都是因为他的第二任妻子简。
通过在德国音乐学校的学习,玛丽后来成了一名富有才华的钢琴家和歌手。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即使玛丽在音乐学校初显才华时,柯南·道尔也没有给她任何鼓励,相反还对她大泼冷水。在一封给女儿的信中,柯南·道尔称她的嗓音虽然“具有甜美的质量,但却无法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柯南·道尔还称,如果发现她最终“朽木不可雕”,他可能会切断她的资金,让她从音乐学校退学。父亲冷冰冰的信伤透了玛丽的心,她深信是继母让父亲做出了这样一个有威胁的决定。据传记作者乔治娜称,柯南·道尔对女儿的冷酷态度,让玛丽从一个性格外向的女孩转变成了一个“害羞、内向、缺少自信的女孩”。
一九一八年,二十九岁的玛丽遭遇了更大的悲痛,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金斯利死于流行性感冒——二十六岁的金斯利当时正准备受训成为一名医生。更不可思议的是,柯南·道尔在遗嘱中将自己潜在的价值数百万英镑的房产和著作的版税全都留给了后妻简和她的三个子女。玛丽的名字不仅被排除在版税收入继承人之外,柯南·道尔只留给了她两千英镑遗产。父亲去世后,玛丽一辈子都过着艰苦节省的生活,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阿德里安和丹尼斯却大肆挥霍着柯南·道尔的遗产。玛丽终生未婚,于一九七六年去世。
婚后,柯南·道尔精力充沛地投身到了拯救比属刚果黑人的事业中。一九○九年他出版了《刚果的罪恶》,引起舆论的关注,比利时政府不得不对领地内无法无天的现象采取措施。他也成为了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