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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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男上了车,将车开出第一个弯离开了周亚迪的视线后,猛地加油朝前冲去,使得我在巨大的惯性下,狠狠地贴到了椅背上。我拉过安全带系好,扭头看刘亚男,只见她紧抿着嘴唇,眉头微微皱起,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路,看起来很紧张。我问:“刚才是建邦吗?”

刘亚男点点头,又连着驶过几个急弯,看了眼后视镜,确定没人追来,这才将车猛地一脚刹住,长长地舒了口气,望了望路边,又看了看手边,手指在方向盘上快速地敲打着,像是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路边的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矫捷的身影提着一支枪,跳上了公路。我一看,果然是程建邦,我隔着刘亚男对他说:“操,你他妈怎么才来?”

程建邦看了我一眼,说:“我以为见不到你了!”说着上了车,伸过两只手在我头上一顿胡乱拨拉,“我操,你以后能给我省点儿心吗?妈的,害得老子白白难过。”

我说:“是不是骗了你不少伤心的眼泪?”

刘亚男回过头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并没有吭声,但足够让我们安静下来。

程建邦坐在后座上擦了擦汗,说:“什么情况?”

刘亚男将车开动起来,说:“胡经要对丹雷下手。”

程建邦呵呵一笑,说:“这还没见着东西就打起来了?那我们还费劲儿找什么配方?直接放个假消息出去不就得了?”

刘亚男说:“丹雷不能有事。”

我说:“为什么?我看没了他,咱们在这里反而能玩得开。”

刘亚男说:“丹雷才是这里的规矩,这么多年他和他的军队平衡着所有毒枭之间的力量,刚才我发现包总、周亚迪和胡经现在已经是穿着一条裤子了,他们想联手把丹雷干掉,那时候他们在这里就可以横行无忌,而我们在这里就没有立锥之地了,到时候我们连活路都没有,还谈什么计划!”

“我操!”程建邦一拍大腿,“这三个人还能联合起来?”

刘亚男说:“如果联合起来能获取更大的利益,为什么不联合?胡经已经在内地有了工厂,以后他们根本不需要冒那么大风险越境运毒。”

“我明白了,以前他们越境运毒最多就是拿一把刀刺进你的身体,而现在他们把工厂开到了内地,就相当于在你体内培养了癌细胞。”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着他们的反应。谁知程建邦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而刘亚男看了我一眼,说:“说下去。”

“以前他们靠烟农种植鸦片,产量都是有限的,可是现在,为了一张配方,他们三人都能联合起来,足以证明这种方法的便利程度和利润远远超过了海洛因。内地那么大,隐藏几个加工毒品的厂房太简单了。一旦他们的销售网络和人脉关系铺开,对于我们来讲是致命的打击都不为过。之前胡经派人去内地查我,虽然没查到什么,但那不是因为我们隐蔽,而是他们的人脉有限,如果他们的人遍布各个城市,各个行业,你觉得我们和我们的家人还能隐蔽多久?”

程建邦听到这儿,点了支烟抽了两口,问刘亚男:“会有他说得这么严重吗?”

刘亚男点点头,说:“你记得从天津抓我的那几个人吗?”

程建邦说:“不是假警察吗?”

刘亚男说:“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做的是什么事,跟谁一起做事。任何部门都是人组成的,有人就有变数,有变数就不会是铁板一块,你们进特案组那么久,认识几个同行?你们不会以为特案组就你们几个人吧?”

我说:“这我理解,单位比较特殊,单线联系比较简单。”

刘亚男说:“除此之外就是为了预防有人开小差,你们认识的人越少,造成的损失越有限。”

我说:“你的意思是组织不信任我们。”

“你别那么敏感。”刘亚男大概觉得语气有些硬,换了个声调说,“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动摇过?”

听到这儿,我沉默了,程建邦也沉默了,车内突然静了下来,那种安静让人觉得尴尬,尽管谁都没说,但大家都清楚彼此在想什么。

“我动摇过。”刘亚男率先打破了沉寂,“我手中的钱和资源,足够让我隐匿起来,过上几辈子你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但我挺过来了。”她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点燃,眯着眼睛说,“我坚持下来不是因为我的立场有多么坚定,而是我所承受的压力没有突破我的极限,我不敢想象那些压力打破了我的极限后我会怎样。”说到这儿她将刚点燃的烟从嘴唇上取了下来,擦了擦悄然滑落的泪水,又说,“秦川,刚才胡经杀了那两个穿着武警衣服的人,你为什么能忍耐?”

我想了想,不知说什么,将头撇向车窗外。

刘亚男说:“如果刚才要杀的是程建邦和我呢?你还能忍受吗?”她顿了顿又说,“也许你以为你不能忍,也许你以为你能忍,我可以告诉你,只有发生了你才知道你的反应。刚才那样的事,绝不是最后一次,你只要还在任务中,那些事就永远不会停止。也许有一天,跪在那里等待处决的是你。你一直说你准备好了,你准备好了什么?你准备好的只是面对自己的牺牲,你准备好面对自己战友的牺牲了吗?”

我被她的这番话震住了。我以为刚才在包总院子里的事会为我换来一些安慰或是鼓励,哪怕能有人说一声:秦川,不要难过,勇敢起来,继续去战斗,用你的勇气和智慧去粉碎掉这里的一切。

谁知我得到的信息是,这一切只是序幕,甚至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热身,而真正的战斗并不是在血与火中的拼搏,我所要承受的不是肉体的伤痛、鲜血和死亡,而是内心的折磨。偏偏这是我一直逃避的,哪怕是这次来这里的初衷,也只是为了缓解上一次心中的痛苦而已。原来,那种磨砺自从我踏上征途的第一天起,就注定是无止境的。

程建邦一声不响地埋头坐在后座上抽完了一支烟,接着点了第二支。

刘亚男说:“你明白了吗?”

我说:“明白了,就像你说的,如果有人把我推下悬崖,我要做的不是等着摔死,而是学会飞。”

刘亚男“嗯”了一声,又说:“你们要知道,你们从接到第一个任务开始,就永远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就算金三角将来变成了旅游景点,还会有银三角、铁三角,就算周亚迪和胡经以及包总的集团全部覆灭,还会有李亚迪、张经和王总,海洛因之后是可卡因,可卡因之后还有别的毒,别的毒之后鬼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只要这世上还有金钱这种东西存在,毒品就会永远存在。我们不可能让毒品全部消亡,但我们可以让毒枭永远睡不好觉,永远活在恐惧中,让他们为此付出血的代价,这才是我们的使命。”

程建邦说:“姐,我们是去救丹雷吗?”

刘亚男说:“嗯,到时候还是老规矩,你和秦川在暗处掩护我,记得拿好配方。”

程建邦说:“如果我说我不让你自己靠近他们呢?”

刘亚男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程建邦,说:“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程建邦说:“可是你已经做好了有事的准备,不是吗?”

刘亚男沉默了。

我突然意识到此行的危险,也明白了刘亚男为何突然对我们说出刚才那番话,看来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我说:“姐,会有更好的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先撤,重新计划。”

刘亚男看了我一眼,笑了,说:“我们的计划只是大局中的一部分,我们不能让他们三个在这个时候,在没有丹雷的情况下联合起来,不然会有更多的战士流血、牺牲。”

我说:“那你告诉我,我们大的计划是什么?总能找到别的办法的。”

刘亚男说:“以你们现在的资质,知道那么多只会带来压力,影响你们的判断,没好处。”

程建邦说:“我觉得我能把你拦下来。”他慢慢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说:“万一你判断错了呢?如果胡经并不打算现在对丹雷动手呢?如果他们并没有打算联合起来呢?”

刘亚男冷冷地哼了一声,侧过脸,目光扫过我和程建邦,说:“如果我指挥不了你们,只能怪我没那本事,可以在这里分道扬镳。”

“那你要是甩不掉我呢?”程建邦说着双手托着腮,把脖子伸到前面,眼巴巴地看着刘亚男。

刘亚男正要发作,就看到前面路上扬起的尘土,忙放慢车速说:“你们俩从这里下车,直线往南走,看到公路后隐蔽,我会在下一个弯道处截停他们。”

她慢慢将车停了下来。见我和程建邦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焦急地拍了下方向盘,转过身分别拉着我和程建邦的手说:“建邦、秦川,你们听姐姐的话,如果你们真的为我好,就赶紧去找一个好的伏击点,用你们手中的枪保护我,而不是把我挡在身后任由整个计划在我们手中破产。”

看着她恳切的目光,我和程建邦对视了一下,无奈地点点头。临下车程建邦摸了摸刘亚男的头发说:“你要有一点儿事,我们俩豁出这条命也要把这里砸个稀巴烂,管他什么计划不计划。”

刘亚男对着程建邦无奈地笑了笑,说:“去吧,一会儿瞄准点儿。”

我回头看了看车内的刘亚男,不知该说些什么,正要扭头走,刘亚男突然说:“秦川,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我正想问是哪句,她却一脚油门开着车冲向了前方。

程建邦抱着枪瞅准方向,迈开大步朝前狂奔。我空着手居然一直追不上他。越过一个小小的山梁之后,一条蜿蜒的公路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和程建邦不约而同地指向不远处一个绝佳的伏击点。那里有一块岩石,中间恰好有一个豁口,岩石前是一丛杂草,疏密度正好挡住我们的身形,又不会影响我们的视线。而且从那个伏击点到公路之间的将近两百米距离没有任何树木或岩石的阻碍。

程建邦趴倒,给枪找了个可靠的支点,调了调瞄准镜,瞄了一会儿,突然对我一招手说:“你来,我是按照咱俩的习惯校的,你瞄准点儿,到时候别手软。”说完就要往下跑。我一把将他拽住:“你干什么去?”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说:“咱们两个人,只有一支枪,我不能闲着,我埋伏到公路边,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出手。”

我说:“我去,这枪你开过,你比我熟。”

他压低声音说:“别他妈啰唆了。”一猫腰朝山下的公路奔去。

我朝公路的另一头望去,见尘土已经越来越近,只好俯下身子,检查枪和子弹。瞄准镜中,程建邦像一头山猫,敏捷地在草丛和岩石间飞快地往前蹿,最后选了路边的一丛灌木后蹲了下来。

我调整着呼吸,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只等目标的出现。



2



阳光透过头顶浓密树叶间的空隙,星星点点地洒在我和我周围的草地上,将地上的湿气蒸了起来,每呼吸一次都呛得只想咳嗽。我拉过衣领蒙在口鼻上,慢慢地适应着这又潮又呛的地气。

不多时就看到一队车飞驰而来,最后面跟着一辆蒙着帆布的卡车。紧接着,我看到刘亚男的车从公路下的草丛中突然蹿了出来,横在路边将那队车截住。我被她这个疯狂的举动吓得差点儿叫了出来。要知道她拦截的是丹雷的车队,每辆车上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随时都会为了保护丹雷的安全而向突然出现的目标射击。程建邦显然也被惊呆了,差点儿从隐蔽的灌木后站了起来。

刘亚男没等丹雷的车队停稳,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将双手举过头顶。我将枪口转至丹雷车队的第一辆车,屏住呼吸透过瞄准镜观察着将要发生的一切,手指紧扣着扳机,随时准备将子弹从枪膛射出,打穿想要攻击刘亚男的人的脑袋。

丹雷车队的车上跳下几个人,举着枪将刘亚男团团围住。我不停地调整呼吸,以压制心脏因过度紧张而狂跳引起的手指颤抖。

丹雷不紧不慢地下了车,走进了包围圈,也走进了我的射程内。我听不到刘亚男与他在说些什么,但两个人的神情都相对平静。在人群中我没有发现胡经的身影,只好将枪口慢慢转到车队里,但连着扫视了好几圈也没见到他的踪影。

丹雷与刘亚男聊了两分钟,狐疑地转过脸朝身后的一辆车看了一眼,接着对身边的一个军官耳语了几句。那军官表情显得有些吃惊,迅速指挥士兵护送丹雷上了车,继续朝前驶去。有几个士兵端着枪,拦住了车队中的一辆车,我想那应该就是胡经的车。一直到丹雷的车走远,那几个士兵这才上了最后一辆车,慢慢地压在最后。

被他们拦下的那辆车停在刘亚男的身前,等丹雷的车队离开之后,刘亚男正想上车,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刘亚男应声朝前扑去,撞在自己的车门上,倒在地上。我第一反应是有人向她开了枪,但我没有看到有人下车。这时就见程建邦的身影像一只豹子一般从灌木中蹿到公路上,他一头钻进那辆车的车窗内,从里面生生拽出一个人,拖到路面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双手中多了一对寒光闪闪的匕首。他疯了似的挥舞着那两把匕首,嘴里明显在叫骂,两手交替着将刀尖飞快地在那人的前胸和腹部一连扎了十几刀,那人身上立刻多了两排冒着血的血窟窿。

我知道程建邦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现在我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保护他的安全。瞄准镜中胡经的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我没等他们将枪端起,就扣动了扳机先放倒了一个,另一个刚将枪口对准程建邦,我再次扣动扳机,正中那人的脑袋。那人的头被子弹削去了半个,身子还在往前走,最后扑通一下跪倒在程建邦的身后。不等那车内再有什么反应,我又将一颗子弹射入那辆车的后座车窗内。那辆车见势不妙,开足马力朝前驶去。我一连在那辆车的后窗开了三枪,直到它拐进了一个弯道,从我的射程中消失。

我顾不上在丛林里蜿蜒的公路上追踪那辆车的影子,站起身提着枪朝公路狂奔而去。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着“姐姐、姐姐、姐姐……”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那两百米的距离竟然变得如此漫长,那一刻我能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和划过我脸颊的树枝。我一次次被脚下的灌木和石块绊倒,又一次次地爬起来。

当我踏上公路的时候,腿居然一软,整个身体重重地扑倒在刘亚男的面前。她紧闭着苍白的嘴唇,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任由我和程建邦呼喊,也丝毫没有反应。一个贯穿的枪眼宛如泉眼,鲜血一股股地往外涌。

“我操你妈的!”程建邦站起身一脚将我踹了一个跟头,将刘亚男拦腰抱起,瞪着血红的眼睛冲我怒吼,“开车门!”

我顾不上许多,爬起来拉开了后车门。他抱着刘亚男钻了进去,对我喊道:“找医生救人,不然我要你的命!”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钻进驾驶座,调转车头朝周亚迪的那栋小楼的方向开去。

“姐,你挺住。”程建邦在后座带着哭腔给刘亚男止血,嘴里语无伦次地反复念着这句话。

见刘亚男已经能眨眼,我冷静了一下,说:“一会儿快到了你下车,我带她去找医生,我们三个不能同时出现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秦川我操你妈,那么近你能让人对着她开枪?”程建邦喝道,“一会儿老子哪儿也不去,我倒要看看能把我怎么着。”

“听……听秦川的。”刘亚男攒足了劲儿,只吐出几个虚弱的字,再也无力说话。

“姐,我听你的话,我在外围接应你们,你不能有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哪儿能在这儿栽了。”程建邦哭着说。

刘亚男喘着气,虚闭着眼,轻声说:“我……真的累了,你们要……好好的……”

当与那栋小楼还有两三公里的时候,我说:“建邦,准备下车,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我他妈不信你!”程建邦喊出这一声时,已经变了音。

我没有理会他的疯狂,将车停稳说:“别耽误时间,带着枪,还是我以前的那个房间。”

我回过头看着程建邦,他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骂了句“操”,拿起枪打开车门跳下车。

我开动车子,在后视镜中看到他无力地站在公路中央,慢慢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来到那栋小楼门口,我没有看到其他车。除了上午我和周亚迪离开时留下的车辙,也没有发现其他痕迹。我下车将血泊中的刘亚男抱起,一脚将楼门踹开,往楼上跑。苏莉亚从房间出来,惊恐地看着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我说:“叫医生,我朋友中枪了,快点儿!”

苏莉亚大概是被这一幕吓到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将我的房门踹开,将刘亚男平放在床上,对苏莉亚喊道:“发什么呆?开车去把医生接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下了楼。

我找出绷带和药,手忙脚乱地给她处理伤口,却被她一把拽住手:“秦川,这次任务,我死了,你……一定要继续……周……周亚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要好好利用。”

看着面无血色的她,我轻轻地点点头。

她示意我把她的手机拿出来,吃力地解开密码锁,输入好密信将手机屏幕对着我。我一看,密信的接收人是程建邦,内容是:服从秦川指挥。她当着我的面将那条密信发了出去,看着我的眼睛说:“照做,记住,老徐的话,活着……活着回去。”

我突然想起,和她一起待了这么久,什么都不曾为她做过,此时突然想为她做点儿什么,我抹去脸上的眼泪,说:“姐,你有没有没解决的敌人?”

她想了想说:“有……有两个,一个是脂肪,一个是皱纹。”

我眼泪流了满脸,她微笑着晕了过去。



3



苏莉亚把两年前那个给我治过伤的医生叫来的时候,刘亚男已经处于休克状态了。我蹲在门口,抱着自己的肩膀,静静地看着医生站在床前紧张地忙碌。苏莉亚坐在我一旁的地板上,一言不发。

两个多小时后,楼下的门一阵响动,接着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苏莉亚起身朝楼下看了看,推推我的胳膊,我无心去理会,呆呆地看着床上生死不明的刘亚男,心如死灰。

“秦川?”周亚迪看到我以后显得很兴奋,但他很快发现地上的血迹,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子看了看我的身上,说:“你受伤了?”

我看看他,说:“我大姐。”

周亚迪顺着我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步,朝屋内看了一眼,当他确定床上躺着的是刘亚男后,一丝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皮,问:“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胡经想杀丹雷将军,被我大姐发现了,她赶去提醒了丹雷。胡经就对我大姐下了毒手。”我平静地说着这些,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我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周亚迪的眼睛。

他的眼神从闪烁到害怕,转而变成愤怒和担心:“他真是疯了。”他摇着头说,“那么,刘小姐现在怎么样?”

我摇摇头,没有吭声。周亚迪眼珠一转,说:“吉人自有天相,对了,你的另外一个朋友呢?”

我说:“我们不在一起,不管怎么样生意还是要谈的。”

他表面的平静已经渐渐掩不住内心的焦躁。或许是因为他们想杀害丹雷的计划落空,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他没有料到的事情已经发生。只见他看了看表,说:“这里条件不好,刘小姐也不适合奔波了,我去再找几个医生来。”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等我。”又朝屋内探了探头,转身离去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个医生走了出来,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盯着他。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她没你命大。”

我脑子嗡的一声,只觉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若不是苏莉亚上前扶住我,我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去看看她吧,没多少时间了。”医生举着他满是鲜血的手走进了卫生间。


苏莉亚送走医生后本想进来陪我,我将她拦在门外,默默地关上门。坐在床边,看着脸上已经没有半点儿血色的刘亚男,居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知道程建邦就在窗外焦急地等待着刘亚男的消息,但我却没有勇气打开那扇窗。

凌晨四点,周亚迪带着几个人,抱着几个医药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们推开门,打开灯,我正蜷缩在墙角。周亚迪看着空荡荡的还沾满血迹的床说:“刘小姐呢?”

我说:“我把她埋旁边竹林里了。”

“什么?”周亚迪摸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是我,刘小姐为什么没有救过来?……哦,嗯。”他听了一会儿电话,叹了口气,对着电话说,“打扰了。”

周亚迪挂了电话,对他带来的那几个人挥了挥手,说:“你们回去吧,咱们来晚了。”

等那几个人退去,我看着周亚迪说:“迪哥,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两天,我有点儿累。”

周亚迪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拍着我的胳膊说:“节哀。”

我说:“我没事,过两天该谈的生意还是得谈,谈完了,我还得把她的尸骨带回去,到时候还得麻烦迪哥帮忙。”

周亚迪说:“你太客气了,既然这样,你先休息,我还有点儿事要办。”

我说:“辛苦了。”

周亚迪笑笑起身准备离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说:“虽然我和刘小姐过去有点儿误会,但我很敬佩她的为人,现在她走得这么突然,我也很难过,本想做点儿什么,但我想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也不便过多插手,不过只要是关于她的身后事,只要有需要尽管提。”

我说:“不用麻烦迪哥了,我的朋友会处理。”

“嗯,那你早点儿休息吧。”周亚迪转身出了我的房间,帮我带上了房门。

我听到他敲开了苏莉亚的门,低声跟苏莉亚说着话。八成是在问刘亚男去世的详情,我起身打开门朝卫生间走去。周亚迪看到我出来,表情有些不自然,跟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又对苏莉亚说:“照顾好你秦哥。”下楼离去。

第二天上午,我和苏莉亚说出去走走。走出小楼,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走进了屋前那片竹林。找到上次和程建邦碰面的地方,坐了下来。没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程建邦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显得格外憔悴,目光中满是焦虑。见到我后盯着我的脸不停地看,像是在寻找什么。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大、大姐呢?你昨天晚上开车出去干什么?”

我说:“大姐给你手机发的密信你看到没有?”

“嗯。”程建邦用力地点点头,好像生怕怠慢了我就会受到什么惩罚一般。他舔了舔嘴唇,更加小心地问,“大姐呢?”

我看到他的眼眶里噙着泪水,似是只要一听到我的命令,就会夺眶而出。我用手搓了搓脸,说:“我带你去找她。”

程建邦左右看了看,说:“哪里?你要带我去哪里找她?”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建邦,跟我来。”

我朝竹林深处走去,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扭头看他,他对我摇摇头,说:“不,我不去那里找她,她不在那儿。”两颗豆大的泪珠已经夺眶而出,滑过脸庞,落在地上。

我想他已经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只是不情愿去接受这个现实罢了。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想这一切快点儿过去,快点儿,再快点儿。因为他又站在了一个崩溃的边缘,而我更像一个残忍的成人,对着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似的程建邦说:“就在昨晚,你的妈妈已经死了,过来看看你妈妈的遗体,她再也不能睁开眼看你,再也不能和你说话,再也不会因为你饭前不洗手而责备你,再也不会在你摔倒后扶你起来。”

我不忍再看他,扭头走进了竹林。我知道他一定会跟来。就像那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就算再不愿意接受现实,还是会跟着你去看看他母亲的遗体。

“秦川,昨天我不该骂你,我错了,你别折磨我了。”程建邦跟在身后说。

“秦川,求你了,我再也不拿你菜鸟时的事挤对你了,要不我给你说说我当菜鸟时犯的白痴错误,只要你这次别整我。”他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秦川,咱俩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吧。”

“秦川,我操你妈你别逼我。”

“秦川……”我带着他穿过这片竹林,来到一个小山坡上,看到几道新鲜的车辙和一座新起的坟包时,他突然不吭声,再也不愿往前多走一步了。

我看着他说:“建邦……”我话音未落,他低沉地吼了一声,猛然朝我扑来,没等我反应过来,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操你妈秦川。”我被他一拳打得满眼冒金星,不等我反应,我的肚子上又狠狠地挨了他一脚,“你他妈耍我没够吗?我操你妈的。”我的脸上又挨了他几拳。这下我再也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他紧握着双拳看了看那个坟包,说:“你他妈自己堆这么个破玩意儿耍我?”

程建邦扑上去用手拼命地挖,一边挖嘴里一边嘟囔着:“你他妈耍我,看我揭穿你不扒了你的皮。”挖着挖着,他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拦着我?我他妈要揭穿你了,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我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他妈弄死你!”他吼叫着从地上搬起一块和我脑袋差不多大的石块高高举起,瞪着躺在地上的我,似乎想要一下砸烂我的头。

只听扑通一声,他突然抱着那块石头跪了下来,将头埋在胸口,许久才发出一声长啸,接着就抽泣着再也抬不起头来。最后,他索性抱着那块石头仰面躺在地上放肆地哭起来,偶尔会被淌进嗓子的眼泪呛得咳嗽几声,然后接着哭。

“秦川。”他哭着说,“你他妈变了,你真是够狠,我他妈佩服你。”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那个坟包前,一直没有吭声,任由他躺在那里哭着、骂着,直到累了、哑了,再也发不出声了。

我说:“把配方和样品给我,我去找周亚迪谈谈。”

程建邦听完,对着天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够了,他坐了起来,转过脸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才说:“秦川,你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像老徐,好像这世界对你而言,除了你要执行的任务,就没有别的值得你去在意。”

我说:“我们只有把这次任务做得漂亮,才对得起亚男姐。”

“行,你确实行。”程建邦拭去眼角的眼泪,对我竖起大拇指,“我总算彻底明白老徐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了。”

我说:“怎么?你看不起我吗?”

“我看得起你个毛,我恨不得一枪毙了你。”他咬着牙说着,却笑了出来。我跟着他一起笑,笑着笑着便与他抱头痛哭。

天空中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青灰色的云连着山上淡淡的薄雾,像是层层纱帐掩饰着这里的悲伤和远方的期望。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真切痛苦的梦,就算梦醒后你知道那一切都是虚幻,也难掩心中的酸涩,以至于让你开始怀疑到底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真实。

“我突然哪里都不想去了,就想待在这儿。”程建邦看着坟包说,“这里让我觉得踏实、安全……要不我把配方和样品给你,你一个人去吧。”他说完又开始笑。

“那我要是死了,你岂不是见不着?那多不解恨。”

他笑着突然板起脸,狠狠地瞪着我说:“你他妈给我闭嘴。”

我点点头,说:“明天你我就拿着样品分别去和周亚迪、胡经谈,告诉他们我们翻脸了,如果问你要配方,就说在我这儿。”

程建邦想了想,说:“你要我和胡经谈什么?”

我说:“他在内地的所有工厂,最好你挑两个实地看看。”

他想了想说:“就这些?”

我点点头,又说:“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他看了看我,一个立正,对我敬了一个军礼说:“是。”不等我说什么,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我说,“这是大姐在这里的落脚点,很安全。”

我接过那张纸,记住了上面所画的地图和坐标点,还给他,说:“这期间我们尽量不要联系,我的手机在胡经那里。”

“大姐的手机呢?”

我看了坟包一眼,说:“被子弹打坏了,我怕不安全,跟她埋一块儿了,以后一起带回去。”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们活着回去。”

他迟疑了一下,说:“有没有提起我。”

我看了他一眼,说:“有,她担心自己有什么不测之后,你会不理智。”

程建邦笑了,说:“那她是明白我的。”

程建邦扎了一束野花放在刘亚男的坟前,摸出一个装有白色粉末儿的小塑料袋和一张电脑软盘说:“这是样品和配方,你自己当心,我走了。”我伸手去接,头一下却因为他手捏得太紧而没有接过来。他看了看我,将那包样品先丢给我,手里捏着那张软盘似乎在迟疑什么。

我说:“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他似是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将那张软盘丢给了我,看着我把软盘塞进口袋,才依依不舍地将眼神从我手里挪开。

程建邦面对着刘亚男的坟包一声不响地站了几分钟,转身正要离去,我把他叫住,说:“谈判桌上见。”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很快消失在竹林那头。


我看了眼坟包边被程建邦挖开的那个豁口,将已经露出来的刘亚男的衣角往土里塞了塞,又搬来一些石块将那个豁口填满。

我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将那一小包样品装进另一个口袋,揉了揉被程建邦打得有些发沉的脑袋,起身钻回竹林,找了一个地方将软盘藏好。



4



我溜达着回到小楼前,见门口停着两辆车。上前摸了一下引擎盖,还是热的。

推开大门见楼梯上站着几个人,周亚迪正在其中跟苏莉亚说着话。他看到我眼睛一亮,蹬蹬蹬走下楼,看着我的脸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将那包样品掏出来丢过去,他伸手接住,已经顾不上问我脸上的伤势,像一个饿了几天的人见到了粮食一样,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凑到鼻子前仔细地闻了闻,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把袋子递给身边一个手下,说:“验验。”才上前搭着我的肩膀说,“怎么回事?”

“那是样品,至少在一年内没人能做出比这个更好的。”我装出闷闷不乐的样子,低头朝楼梯上走了两步,回头又补了一句,“迪哥,别在这儿待着了,有了这个配方,我们可以去内地开工厂。”

周亚迪迟疑了一下,拉起我的手腕,把我带到一个僻静处说:“我有工厂。”

我不屑地说:“在这里?”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看不起这里,觉得这里闭塞而且环境复杂,投钱在这里开工厂风险太大。那你告诉我在内地有谁能保护我们?难道我们缴税给中国政府,再申请个专利,有人针对我们,我们就报警吗?”他见我没有吭声,又说,“水至清则无鱼,越是乱,对我们越有利,胡经以为把工厂开到内地就可以省去运费,但他不出事还好,如果一出事就是死,我宁可花点儿成本让自己多活几年。”

我说:“可我觉得丹雷好像自身都难保。”

周亚迪诡异地一笑,正想说什么,他刚才叫去验样品的那个手下走了过来。周亚迪问:“怎么样?”

那个手下看了我一眼,走到周亚迪跟前,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周亚迪听完,哈哈地笑着摆了摆手将那个手下打发走,对我伸出手说:“秦川,虽然你我兄弟相称,但这件事我不能占你便宜。我要和你合作,你出配方,其他都我出,只要是你这个配方出的货,你我四六分,你四,我六。”

我看了看他伸出的手,说:“大姐待我不薄,虽然她不在了,但她最后这件事我一定要帮她办得漂亮,既然是合作,我希望能看看迪哥的实力。”我说完将他的手握住。

周亚迪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笑着说:“没问题,只要你有配方。”

“迪哥,你不要误会,大姐为了这件事……所以我希望能找一个绝佳的合作伙伴告慰她的在天之灵,而且我觉得四六分有点儿多,只要迪哥的实力能够把大姐这个配方做好,你给我口饭吃就行,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说到这儿我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烟,还没等我把打火机找出来,周亚迪已经把火送到了我的面前。

他小心地帮我把烟点燃,问道:“什么条件?”

我说:“我要胡经,活的。”

周亚迪一听,足足待了一分钟才回过神来,他避开我的眼神干笑了两声,说:“有些事你不明白。”

我说:“你的买家都在哪儿?”

周亚迪呵呵一笑,一摊手,说:“东南亚、中国、俄罗斯、北美,哪里都有我们的客户。”

我说:“我记得你说过周叔叔定的规矩,从不把货卖到内地的。”

周亚迪愣住了,许久他摸摸下巴,说:“秦川,我们是生意人,自然是谁出的价高就把货卖给谁,就像你一样,不也是要看看我的实力才决定要不要和我合作吗?”

我说:“那就好,这个地方最大的优势不是没有哪个政府管得了,而是紧挨着内地。如果迪哥要恪守家族的规矩,不往内地出货,我还真的有点儿犹豫要不要把配方给你。”

我装作毫不在意地抽了口烟,背着手走到楼梯扶手边看着楼下。我知道,如果不是我提醒他,他可能已经忘记了曾和我义愤填膺地说起他的父亲不愿意往内地出货的事。对于一个金三角的毒枭来讲,说他日理万机一点儿也不夸张,他所操劳的事不单是毒品的生产和销售,还要担心金三角势力的均衡以及自己的安危,对于这样一个人,忘记什么都理所当然。这次只是因为我和刘亚男一起来,不然他可能已经忘记了我。

我看了看不远处那几个周亚迪的手下,他们相貌各异,神色各异,没有一个是我以前见过的。这些人换过多少拨儿,死了多少个,周亚迪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一本账又有谁知道。

“秦川,我早说要带你去享受享受,但一直没兑现,我不知道你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如果只是在内地,我相信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更谈不上享受。不享受,你就不知道钱的魅力。我坚信有一天你会前呼后拥,香车美女……”

“迪哥!”我打断了他。好想对他说,我只想和自己的兄弟喝喝酒,交交心,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说的那些享受没什么感觉。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看了看他说,“我只想要一笔钱。”

周亚迪走过来,站在我的旁边说:“没问题,你开个价。”

我说:“你知道,这种配方讲的是时间,过一两年肯定会有更好的出现,我只想尽早让这个配方开始生产。虽然我和程建邦闹翻了,但我还是得为他准备一笔安家费。”

“那么配方还在你这里吧。”周亚迪似乎对我和程建邦翻脸的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这让我一时不知怎么应对。想了想,我点点头。

“把配方给我,你想要多少钱,只要你说得出。”他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与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我。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的表情陌生得让我不寒而栗。我几乎能听到另一边他的手下偷偷扳动手枪击锤的声音。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我突然意识到我们都有点儿高看周亚迪了,或者我们都有点儿过高地估计这里的毒枭了。

相对而言,两年前的周亚迪还显得单纯,就像当初他眼里的我一样。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两年彼此经历了多少生死一线的存亡,所以把对方还看成是自己曾经认识的对方,无异于刻舟求剑。我想起刘亚男曾严厉地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当时我不以为然。当我突然透彻地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有些晚。

我的面前是周亚迪,几米开外的楼梯另一边是他荷枪实弹的手下。苏莉亚似乎还没有感到现场气氛的变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和周亚迪。

周亚迪不是不知道我的身手,如果他敢赤手空拳地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能说明他早已准备好应对眼下的一切。

“苏莉亚,给我杯水。”我对苏莉亚招招手说。

周亚迪脸色略微一变,笑了笑,说:“还是你打算让我和胡经比比价?招标?”

我刚想说什么却被周亚迪挥手打断,他显得有些不耐烦,说:“既然你一直叫我迪哥,有了麻烦还愿意到我这里来,那说明你还把我当个可以信任的人,既然是这样就不用有什么不好意思,直接告诉我,你想要多少钱。”

苏莉亚走过来,分别递给我和周亚迪一人一杯水,然后站到我的身边。我接过苏莉亚端给我的水,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拽到我的身边,说:“陪我和迪哥一起聊聊。”

我拉她过来,无非是想给自己多加一个筹码。既然周亚迪做什么都不避讳她,证明还是把她当自己人,她是这两年来周亚迪身边唯一没有换过的人。

周亚迪似乎识破了我的心思,冷笑了一下,说:“这个配方我宁可毁了,也不容许传出去落在别人手里。”

我看着因为手被我拉着而满脸绯红的苏莉亚,替她将前额的一绺长发别到耳后。她一直看着我的脸,似乎此时对她最重要的就是我脸上的那些伤。而我却在计划着一旦有突发情况,该怎么用她保护我的安全。

“迪哥,如果我想要苏莉亚呢?”我看着他说,“你能给我们多少安家费?”

周亚迪正在喝水,一下被我说的话呛住,捂着嘴开始咳嗽。苏莉亚忙上前帮他拍后背。等周亚迪咳够了,他擦了擦嘴角的水,说:“秦川,有时候我真看不明白你。”他看了看我和苏莉亚,又说,“三百万美元,配方给我,等我按着配方做出来,你就可以带她走。”

我笑了笑,扭头对苏莉亚说:“你愿意吗?”

不等苏莉亚回答我,周亚迪苦笑了一下,说:“秦川,我觉得这桩生意我们可以趁着你我还是兄弟的时候谈妥。”

我说:“迪哥的意思是,我现在的本钱只有那张配方和你我的兄弟情了?”

周亚迪点点头,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可能现在你觉得不舒服,但过些年你会意识到我的苦心。”

“那你的本钱呢?”我问道。

周亚迪摊开双手,说:“你觉得呢?”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迪哥,别乱动,你乱动我也忍不住乱动,到时候你的那些手下恐怕也会乱动,他们枪里的子弹没长眼睛。”说完我又补了一句,“配方我没带在身上,而且你刚才说要给我三百万美元,这对我来说就像假的一样,假的就好像我现在还活着。我老觉得我早就死了,所以钱和活着对我来说都像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不怕丢。”

周亚迪停下脚步,大概在斟酌我刚才的话。许久他叹了口气,说:“这么说你一定要看我的工厂?”

我说:“不是我,是我大姐活着的时候说过,想要看看你们的实力,她不在了,这单生意最终做成什么样不重要,但我得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办。”

“好,够义气,配方给我,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你先带我去看。”我说,“看完我就给你配方,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找丹雷。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程建邦现在已经和胡经谈得差不多了,他没有配方,但他有样品,而且也知道配方在我手里。你觉得胡经会袖手旁观吗?”

他正想说话,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楼下的门。我也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周亚迪二话不说就朝楼下跑去。

我看着周亚迪惊慌失措地跑下楼,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正想跑下去,却发现苏莉亚的手还搁在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摊开的手掌里,于是对她说:“回你房间躲着,别出来。”

我抓着楼梯翻身跳下楼,几步跨到门口的周亚迪身边说:“迪哥,怎么了?”

周亚迪一边挥手指挥他的手下分散,一边说:“你那个叫程建邦的朋友去找胡经了?”

我说:“如果我是他,就去找胡经,他有样品,论本事也比我强,到哪里都会有人欣赏他。”

周亚迪说:“你们为什么闹翻?”

我说:“因为刘亚男……一言难尽,但这不重要。”

周亚迪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你为什么现在才说?”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朝他手下喊道:“马上叫人,把所有人都叫来,带着枪。”他又看了看我,说,“你第一天认识胡经吗?”

周亚迪从他腰间摸出枪,坐在门口的墙根下,想了想,对他手下说:“给你们秦哥一支枪。”

我接过他手下递给我的一支自动步枪,正想说话,就听外面一阵嘈杂,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汽车开门关门的声音。我意识到胡经一定是已经见到了程建邦,听到程建邦的叙述后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这里,而且情况可能再次脱离我的掌控,就像周亚迪所说,他宁可那份配方毁灭,也不会让它落在别人手里。

想到这儿,我赶忙检查了下弹匣,拉好枪栓,隐蔽在门口的墙根下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