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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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着两年前依稀的记忆,我在枝叶横生狭窄崎岖的山路上穿行。我开始期盼着能找到周亚迪和那所房子,以及房子里的苏莉亚。

回忆起那所房子里的点点滴滴,在此刻竟然觉得温暖,甚至有些怀念那里面略有些潮湿又带着一丝木头腐烂的气味,还有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脸上的感觉。苏莉亚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倚在楼梯扶手旁,端着食物在对我微笑。

我的脑袋开始发沉,脚下的步伐变得凌乱,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松软的棉花堆上一般,随时都会摔倒。我不停地将胃里翻到口中的酸水吐掉,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闪出一片金星,耳边嗡嗡作响。我不知道这是因为那些伤口,还是因为胡经给我注射的那些毒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我只知道在这里倒下,很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

这里似乎就是我的劫数。不论在这之前我自认为多么强大,可每当踏上这片土地,呼吸到这里的空气时,现实总是让我显得那么脆弱,生命好像随时都会被这丛林吞没。

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发现身边的植物好像变了样子。我停下来仔细一看,已经进入了一片竹林。这片竹林像是给我打了一针兴奋剂,我顿时精神了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穿过这片竹林就到了当年我住的那座小楼。我记得我曾在这里和程建邦告别,然后只身越过了边境。

眼前的场景越来越熟悉,我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脚下被我踩过的枯萎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是为了奏响回家的乐章。

我慢慢停下脚步,拨开面前的竹叶,那栋熟悉的小楼依然如故,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只是此时正是凌晨,苏莉亚曾经住的那个房间里,居然亮着灯。一时间千百种滋味涌上了心头,我仿佛看到了苏莉亚灯下的身影。

我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门口,想了想还是决定偷偷进去先了解下里面的情况再说。我解下皮带,用皮带扣上的扣钉,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才将门锁一点点打开。我缓缓将门推开一个小缝,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狂跳,见里面没有半点儿动静后,又将门缝推开一些,然后侧身挤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我将门关好后眼睛适应了很久才勉强看得到里面的景物。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就好像我昨天刚从这里离开一般。

我屏住呼吸,看着苏莉亚紧闭的房门缝隙中露出的灯光,轻手轻脚地朝楼梯走去。突然苏莉亚的房门唰的一下被人从里面打开。我一下愣在了那里,抬起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内,她的轮廓被身后的灯光镶了一圈金色的边。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我忍不住地头晕目眩,我喃喃地念了一句“苏莉亚”后,整个身体朝后倒去。着地的那一刻,我没有觉得痛,我说不清到底是该悲哀还是该庆幸,因为我明显感觉到一种到了家的踏实感。

苏莉亚一手抓起裙角,一手扶着楼梯嗵嗵地跑下楼,眼睛急切地在我脸上像是在寻找什么。她几次想触摸我,想把我扶起来,但都被我身上的伤痕吓得将手缩了回去。我看到她的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只那么一眨,大滴的眼泪就坠落到我的脸上。她轻轻地扶起我的脖子,颤抖的双手在抚摸着我的脸。许久将我的胳膊绕在她的脖子上,吃力地想把我扶起来,我想要自己站起来,却再也使不上丝毫力气。

我的眼皮愈发地沉重,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苏莉亚轻轻地拍着我的脸,把我拍醒,向我指了指楼上。我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楼梯,一咬牙,抓住楼梯扶手上的栏杆,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苏莉亚将我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一步一步将我扶上楼。

或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吧,每次遇到她,我都是伤痕累累不省人事。躺在她松软的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去,蒙眬中感觉到她给我喂了一些水,然后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身上的血污。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是一个下午。苏莉亚坐在床边看着我,见我醒来,神情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她拿过一个水杯,将吸管递到我嘴边示意我喝水。我噙住那根吸管,吸了一口水,这才觉得好渴,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干还是觉得渴。

我说:“还喝。”

苏莉亚笑着摇摇头。

我看了看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清了清嗓子,说:“你,好吗?”

她笑着用力地点点头,接着别过脸,强忍着眼泪。许久,她站起身端过一个小瓶盖,里面是几个药片。我张开嘴,她喂给我,然后我吞了下去。

我这才想起正事,问道:“迪哥呢?”

苏莉亚用手势告诉我,是迪哥让她在这里等我的。

我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她继续比画着,是我来的前一天。

我舒了一口气。看来周亚迪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而且料定我会来这里找他。

“我睡了多久?”

她伸出两根手指,示意我是两天。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还是爽了约。不知道程建邦和刘亚男没有在碰头的地方看见我会怎样。

我说:“你一直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吗?”

她轻轻地摇摇头。正说着响起了几声敲门声。苏莉亚起身开门,门外站着周亚迪。他快步走进来坐在床边关切地打量了一下我说:“感觉怎么样?”

我伸了个懒腰,说:“感觉像是回了家,你没事就好。”

周亚迪笑笑,说:“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欠你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坐了起来,站在地上活动着身体,说:“是胡经。”

周亚迪皱起眉:“我知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受苦了。”他沉思了一会儿,一拍脑门,说,“对了,你的朋友应该已经到了。”

我心头一紧,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叹了口气,“我的手机落在胡经那里了,联系不上他们。”

周亚迪说:“不过他们好像并不关心你,到了之后直接去找了包总。”

他说这些话时,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从我脸上瞟过。我的身体再次恢复,判断力也随之恢复。细想之下,自我回到这所小楼起,一切都有些怪异。这里并不是什么清净地,也毫无治安可言,他居然让苏莉亚一人留在这里等我,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而他的样子看上去混得并不好,就连越境这样的事都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这次若不是我,他不是被边防巡逻的战士擒获,就是被胡经乱枪打死。

在没有彻底弄清楚我自己的处境之前,我还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到刘亚男和程建邦身上。况且他们已经和包总接了头,看样子计划很顺利。毕竟包总在这里的势力就连周亚迪和胡经都惧怕几分。

我说:“走上这条路,本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意做成了才有资格谈条件,让人家帮忙救我,事都没做成,担心我有什么用?”

周亚迪说:“你很向着你的朋友啊。”

我说:“换是他们其中一个掉队,也是一样的。”

周亚迪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说:“用我的联系他们试试,报个平安。”

我丝毫没有犹豫,接过了电话。我不想让任何人怀疑我那部手机的秘密。如果按周亚迪所说,刘亚男和程建邦已经过了境,那么任何差池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拨通了刘亚男的电话,在响了两声之后悄悄用拇指按了一串字符。那几个数字会转化成加密的信息发送到她的手机里。我想传达的只有两个信息:第一,我是秦川,活着,平安;第二,我在用别人的手机。

我等了一会儿,挂了线,说:“她没接电话。”刘亚男收到我的信息,拟订好计划一定会给我回过来。我又说:“可能一会儿会回过来的。”我把手机还给了周亚迪,他拿着那部手机在手里摆弄了一下,又递给我,说:“你留着用吧,能联系上你的朋友最好。”他扭头看着苏莉亚说:“今天给你秦哥做了什么好吃的了?我能蹭顿晚饭吗?”

苏莉亚微微一笑,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退出房间。

我走到门口四下打量着这所小楼,说:“没什么变化嘛。”说着就朝我之前住的房间走去。周亚迪跟在我身后。到门口后,我停下了脚步。毕竟这里不是我的地方,不论如何都该请示下主人的意见。我转身看周亚迪,他点点头,示意我开门。

推开门后我惊呆了,屋内的一切都是我当时住过的样子,就连椅子的位置,桌上的灯都完全没有变化,而且收拾得一尘不染。

周亚迪上前,搭着我的肩膀,与我一同站在门口,说:“都是苏莉亚收拾的,她自己不搬走,执意要住在这儿,里面的东西也不让我们动。”

听到这里,想起当晚人事不省地来到这儿,苏莉亚看到我时的眼神,不禁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周亚迪见我不吭声,拍拍我的肩膀,说:“胡经给你打了针?”

我撸起袖管,看着那个黑紫色的针眼,点点头,说:“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周亚迪说:“放心吧,你昏睡的时候已经给你用了中和的药,不会有什么影响。”

“谢谢你,那我还是住这间吧,这两天苏莉亚一定没休息好。”我扭头看着周亚迪说,“我一直没好意思问,苏莉亚是你的……”

“养女。”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对了,我帮你把电话拿过来。”

周亚迪朝苏莉亚的房间走去,我见他好像并不想和我深聊这个话题,也只能作罢。迈进这间不能再熟悉的房间,想起两年前住在这里的那些日子,竟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彷徨又无助的坐在墙角不知所措的自己。一切都好像是从前的样子,只是那时我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回去与战友重逢,而此时我却想的是要把战友的尸骨带回去。如果能够回到从前,我似乎又什么都阻止不了。

身后的那道屋门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而我好像更愿意沉溺于此不想回头。身后传来的周亚迪的脚步声将我从恍惚中惊醒,我长长地呼了口气,退出房间。周亚迪正好站在阿来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口看着我,说:“你的兄弟呢?”他指了指那间房门。

我冷笑了一下,说:“不知道。”

周亚迪将手机递给我,说:“要不要再试着联系一下?”

我接过手机看了看,说:“不急,他们会拨回来的。”我理了理头绪,说,“对了,胡经好像很清楚我回来干什么。”

周亚迪眉头微微一皱,小声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刚想说话,却被周亚迪反常的样子截住了。难道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我试探性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是说胡经好像很清楚我来这里是为什么。”

周亚迪摸了摸下巴,笑了笑说:“连我也只是知道你来做生意,具体怎么做,和谁做都一无所知。”

看到他的样子,我笑了。他明显是在往外择自己,生怕我怀疑是他将我来此的目的告诉胡经一样,看来这两年他过得是惨了些,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有一种处在危机之中的反应。

我说:“我们有一个最新的可卡因配方,是颠覆性的,这就是我们这次来的本钱,但是据我所知,我们没和谁提过,我只是奇怪胡经怎么知道。”

周亚迪像是松了口气,说:“有些话我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伤了你和你朋友的和气,不过你说的那个配方是怎么回事?”

我大概把配方的事和他说了说。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既然是要用那个配方挑起他们几个毒枭的内斗,那么从最开始就得让他们之间的信息对称才行。所以,胡经知道的,周亚迪也得知道。现在看来,那个包总也应该知道了。

周亚迪听完,略一沉思,说:“你的朋友现在在包总那里,应该已经开始谈了,等你联系到他们,一见面,胡经知道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我摇摇头,说:“迪哥,那个配方你有没有兴趣?”

周亚迪明显愣了一下,说:“你知道我还是做老一套,靠天吃饭的,可卡因我一直没插过手,而且我也没有本钱和你们合作。”

我说:“你觉得我们之间过命的交情算不算本钱?”

周亚迪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秦川,你还是老样子,意气用事。你们冒着杀头的风险跑到这里来恐怕不是来和谁讲义气的,就算你是,也不代表你的朋友们是。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你知道我这个人最讲规矩,我不想占人便宜,尤其是自己兄弟的便宜,我如果有实力,一定会争一把,可是你看我现在……”周亚迪说着摊开手苦笑着。

我说:“迪哥,如果包总他们真的拿到那个配方,以后你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不如你帮我和我的朋友见面,我和他们说说,让他们拿配方和你合作,这样大家都放心。”

其实就算是傻子都知道,那张配方所能带来的利益足以让任何一个毒枭眼热。周亚迪之所以说那些,无非是因为自己势力羸弱,没有信心与别人争。他也看得出我并不是说了算的人,我说这些只是想勾起周亚迪的斗志,只要他愿意掺和这件事,那么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到时候只需挑拨他、胡经以及包总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为了那张配方倾力而战,彼此杀得头破血流,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凯旋了。

这时苏莉亚走了过来,对我们做了个吃饭的手势。看到她,我突然觉得有些内疚,因为她可能是这里唯一真正在意并且关心我的人,同样,她极有可能成为此次任务的牺牲品。

我避开她的眼神,低着头与周亚迪进了屋。

周亚迪显然被我说得有些心动,半天一言不发,独自点了支烟坐在那里沉思着。我上前拍拍他的胳膊,说:“给我来根烟。”

周亚迪微微一愣,笑着摇摇头,将口袋里的香烟递给我。我点了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迪哥,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能和我说吗?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说服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除了刘亚男,另外一个叫什么?”周亚迪问道。

我想起两年前他曾经因为程建邦去狱中探望我而怀疑过我的来历的事,想了想,笑了一下,说:“是我一个发小,咱俩坐牢的时候,他来看过我。”

“哦!”周亚迪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脑门说,“想起来了,因为他,你还误会过我。”

我说:“不是误会,而是因为他,你有点儿不信任我。”

“我记得那时候他好像背弃了你,见你落难连点儿小忙都不帮。”

“谈不上背弃,当时大家都有难处。”我不等他多问,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慢慢聊这个。”

苏莉亚端着一个托盘,将饭菜一样一样地摆满桌子。给我们面前安放好碗筷,安静地坐在我的一边。我举起筷子说:“我不客气了,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说完也不让周亚迪,一阵风卷残云把食物往嘴里扒拉。这一吃,才觉得真的好饿。

缓过了饿劲儿,我仰起头,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才看到周亚迪正端着酒杯看我。我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与他碰了一下,正要喝,却见他没有动静,而是看着苏莉亚。我扭头一看,苏莉亚也举着一杯酒看我,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擦了擦嘴与她碰了一下,说:“好吃!”苏莉亚笑得更甜了。

放下酒杯,苏莉亚帮我们添满,我抬头发现周亚迪的眼眶居然有些发红。他的眼中全然没了过去的那种锋芒毕露的神色,而是充满了一种长辈的慈爱。

我再次举起酒杯,说:“迪哥!”

周亚迪吸了吸鼻子,与我碰杯,说:“秦川,你看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他这一句话似是一记重拳,正好打中我心底最柔软和脆弱的地方。好半天我没有回过神来,思绪脱离我的控制,开始放肆地飞舞起来。那些熟悉又遥不可及的关于家的场景,一幕幕在我脑边萦绕。

“秦川!”周亚迪拍拍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来,一口将杯中酒干掉,喝得有点儿猛,直觉嗓子里似有一股滚烫的铁流淌过。我龇着牙舒缓了一下酒劲儿,竟然流出了眼泪。我抬起肩膀擦掉就要流出的泪水,拿过酒瓶,看着标签上的外文说:“这酒真烈,多少度?”

周亚迪笑了笑,亲自帮我倒满酒,说:“你要是不嫌弃我现在势单力薄,就把这里当你的家,我相信我们联手一定能干成大事。”

我说:“那时候我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有人容不下我。”

周亚迪说:“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但我敢拿我的命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苏莉亚拽了拽我的衣袖,恳切地看着我,做了个留下来的手势后,端起了酒杯。

我看看一旁的周亚迪,心想如果我答应了周亚迪,无非是为了完成我们的计划,到时候说翻脸就翻脸。可如果我答应了苏莉亚,我不知道最后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她,或者说,我不知道是否有勇气去背叛真诚。她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些事是注定的,我改变不了什么,问题是我打心底不愿意她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是因为我。

每个人都会做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那些事所造成的阴影会伴随着你的生命一直折磨你。但真正让你痛不欲生的,往往不是大家都知道的,而是除了自己,别人都无从知晓的。你不能和别人说,也不知道怎么说,那些阴影就如幽灵一般潜伏在你的灵魂深处,夜夜都会出现在你的梦里,撕开你虚伪的面皮,唾弃你,践踏你所有的尊严。而你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你的生命去忍受,直到死去。

我知道,如果我欺骗了苏莉亚,我此生将彻底告别安宁。

我举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与苏莉亚手中的酒杯一碰,看着她的眼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底冲上在周亚迪和苏莉亚面前缓缓掠过,呵呵一笑说:“迪哥,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在牢里,你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周亚迪看着我,连着说了几声“好”,随后哈哈一笑,说:“我听你的,我们就用那张配方翻身。”



2



那夜我一直无法入睡。当酒精渐渐散去,我点了一支烟,看着红亮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我的思路却愈发凌乱。徐卫东那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耳边回响。而我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越来越迷茫。

辗转到天微微亮,我突然明白我的困惑。原来这次来到这里,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接到明确的命令。一切的一切都是巧合。刘亚男从目标人物变成了同行,然后变成了领导,徐卫东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刘亚男的领导地位。当我们的计划渐渐清晰明朗,所有人都准备大干一场时,大巴车上那个便衣导致我们三人不得不分开行动。而周亚迪和胡经的相继出现又让我在生死间游走了一回。事到如今,我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行动着,但是我的信息却是来自于目标人物之一——周亚迪。

是他告诉我刘亚男和程建邦已经到达了金三角,而且已经与另外一个目标人物包总接上了头。问题是他说的这些是否属实?为什么我拨通了刘亚男的电话并留下了密信却到现在都没得到回复?而且我们的目标人物究竟都有谁,刘亚男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我摸出枕边周亚迪给我的那部手机,摆弄了一下,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如果这部手机被周亚迪做过手脚的话,那么我通过这部手机与任何人联系的内容恐怕都会被周亚迪掌握。

他们的武器都从过去的杂乱无章换成了统一的美制自动步枪,其他装备必将随着更新换代。连毒品都从过去农民辛勤劳作变成了现在的全工业化,还有什么不能改变。或许刘亚男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有回复我,就是因为担心我在电话里多嘴坏了事。

当务之急是先和他们取得联系。想到这儿我将那部手机放到床边的桌上,翻身睡去。

刚沉沉睡去,我就听到屋外的脚步声。我起身推开门,见周亚迪正站在苏莉亚的门口不知和苏莉亚说些什么。他见到我,冲我招招手,快步走来,说:“我们去包总那儿见你的朋友。”说着把我推进卫生间,说:“我在外面等你。”

我说:“可是我还没和我朋友联系上。”

周亚迪对我笑笑,说:“直接见面说不是更好?”说完转身快步下了楼。

目送他出了门,一转脸看到苏莉亚正站在她的门口看着我。我见她神情完全没了昨天的那种愉悦,于是问道:“怎么了?”

她抿着嘴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用手势对我说:早去早回。

我点点头,钻进卫生间。

看周亚迪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刘亚男和程建邦真的和包总在一起?既然周亚迪能去,那么胡经呢?我拧开水龙头,撩起水洗脸,立刻就被脸上的伤痛得差点儿叫出来。我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鼻青脸肿,鼻梁处到处都是口子。一下想起遭遇胡经之后的一系列事,尤其是那个无名战士自尽之后还被他搞得身首异处,气得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到洗脸池边的墙上,发出嗵的一声。

我想,如果有任何人要我为这张配方提出什么条件的话,我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胡经的命。

洗漱完,我跑下楼,天已微微亮,一开门见外面停着两辆越野车。车边站着七八个荷枪实弹的男人,见到我不约而同地对我鞠躬,道:“秦哥。”

周亚迪指了指一辆车敞开的后备厢说:“自己选。”

我走过去一看,里面除了一些杂物,还有一个打开的皮箱,里面赫然摆放着各式长短枪。我选了两支大口径的手枪,检查了一下,插到后腰,说:“这点儿人够吗?”

周亚迪上前搭着我的肩膀说:“没你,多少人也不够,有你在,带多少人都是充门面。”

这一次车子没有走丛林中的小路,而是一直在大路上飞驰,一口气奔出七十多公里。我见到了上回来过的那个院子,与两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上次来的时候是深夜,这次是大白天。进到院子里,我发现里面多了几间房屋,里面人来人往的不知在忙些什么。看到我们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抬头看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我第一时间开始在院里搜寻刘亚男和程建邦的踪影。车子在屋门前停下后,我问道:“我朋友呢?”

周亚迪用下巴指了指屋门。这时屋门从里被打开,包总从里面迎了出来,老远就向周亚迪伸出手,说:“亚迪,好久不见。”

周亚迪上前与包总握了握手,转身正要介绍我,包总主动上前与我握手,说:“见过,见过。”

我目光越过包总的肩膀,朝屋内张望,又问道:“我的朋友呢?”

包总说:“里面请。”

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上次来进门要交枪的事,于是停下脚步问包总:“不用交枪吗?”

包总明显愣了一下,转头看周亚迪。只见周亚迪一摆手说:“规矩还是要守的,我们自觉点儿,也省得包总难做。”

周亚迪摸出自己的枪塞到门口包总的一个手下手中。我摸出一支枪塞给包总那个手下,随后叉开双腿,举起双手。包总那个手下看看我,又看看包总,最后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周亚迪身上。我不知道周亚迪是不是给他使了什么眼色,他忙应了一声,草草搜了一下我的身,甚至连后腰都没有摸。

我顿时觉得不对,一切已经和两年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进门搜身交枪这种事,他们可能已经忘记了,我却记得很清楚。一时间我说不清这种变化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包总不再像当初那么嚣张跋扈,至少在面对周亚迪时是这样,而且周亚迪的势力很可能已经胜过了包总,不然不会事事都看周亚迪的脸色。

为了确定我的判断,我假装一惊,说:“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了,我带了两支枪。”我略带戏谑地看着刚才搜我身的那人,慢慢地从身后又摸出一支枪在他面前晃了晃,塞到他手里。我一边往里走,一边扭头用余光观察周亚迪,果然看到他对包总微微皱了皱眉头。

趁他们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他们刚才的一些小破绽上时,我快步走进屋内,见刘亚男坐在茶海前,正悠然自得地泡着茶。她微笑着抬起头,看了看我,眉头一皱笑容骤然消逝,将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碎在茶海上,腾的一下站起身说:“你的脸怎么回事?”

不等我说什么,包总赔着笑脸走进来,看了看我的脸,说:“刘小姐,息怒,我听说秦川兄弟在这里受了委屈,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我顿时明白了这间屋内的生物链排列,心里瞬间有了底气。四下看了看,问刘亚男:“大姐,建邦呢?”

刘亚男看着包总和周亚迪,冷冷地哼了一声:“建邦拿着咱的护身符呢,怎么能在这儿?不然我哪还有命坐在这儿?”她目光停留在周亚迪身上,绕过茶海,幽幽地说:“迪哥,别来无恙?”

周亚迪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挤出些笑容,说:“劳烦刘小姐挂念了。”

刘亚男目光冷冷地从周亚迪和包总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说:“秦川,过来坐。”

我坐到她身边后问道:“昨天我用迪哥电话联系你,你怎么不接?”

刘亚男哼了一声,伸出手说:“电话给我。”

我摸出周亚迪给我的那部手机,递给刘亚男。只见刘亚男轻车熟路地将手机电池盖掀开,把电池抠了下来,然后看向周亚迪。周亚迪忙别过脸,干咳了两下。刘亚男在手机里抠了几下,揪出一个纽扣电池大小的玩意儿,托在指尖问我:“认得吗?这叫窃听器,以色列的。”

周亚迪慌得眼神都不知往哪里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刘亚男把那个窃听器往茶海里一丢,说:“跟我玩这套把戏?”

周亚迪突然淡定了下来,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说:“秦川,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这个女人,我怕你上她的当。”他话锋一转,指着刘亚男说:“刘小姐,你不要以为你拿着个什么配方就在这里耀武扬威,这里不是俄罗斯,大不了这生意我不做。”

刘亚男呵呵一笑说:“好啊,你不做我就和包总做,包总不做我去找胡经,你们都不做,我自己在这里做。”

“哈哈哈。”周亚迪一笑,说,“你做?你打算跟我租地盘,还是打算找胡经买块地?”

刘亚男说:“我想丹雷将军一定愿意给我个容身之处的。”

周亚迪顿时噎到那里,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包总此时竟然站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让我不得不对刘亚男另眼相看。

我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真正犀利在哪里了——她的做派完全颠覆了我对自己工作的认知。一直以来,我都是通过从底部慢慢向上渗透的方式打入目标人物身边,然后试图控制局势。而刘亚男一出现就掌控了局势,让所有目标人物为她所左右。我也懂得为什么在来之前她痛斥我的草率,也知道了她所谓的为了这次行动准备了两年的意义。那一刻,我竟然有种翻身做主的快感。刘亚男偷空扭头看了我一眼,面对我敬仰钦佩的崇拜眼神,她对我扬了几下眉毛,我忍不住笑了。

周亚迪抬起头来,几乎是在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间明白昨晚那餐饭他花费的苦心,不禁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但这种怜悯很快被我的理智所击溃。要知道,他希望我施舍给他的不是一顿饭,也不是几个零钱,而是毒品的制作配方。先不论那张配方的真假,光说他想得到那张配方的居心,就足以千刀万剐。

我再次为自己那看似坚定,实则总在飘忽的信念所担忧。就在昨晚,我几乎再次被面前这个毒枭所感动,只因为他虚情假意地给我营造了一个所谓的家。事到如今可以确定,那一切都是伪装。包括他说自己的势力被削弱,现在在我看来都是谎言。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极有可能当年不可一世的包总,如今也成了他的跟班,至少他们俩现在平起平坐。除非,他俩被胡经压得抬不起头来,所以联合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我也明白刘亚男为什么一来就找到他俩。如果胡经拿到那张配方,那么无异于如虎添翼,这无疑会成为压倒周亚迪和包总的最后一根稻草。到那时,以胡经的残暴和狡诈,被他一人独霸的金三角恐怕很难再插一根针进来。只是想起他曾派人去内地查我这件事,就足够我背后一阵阵地冒凉气。

反之,如果那张配方落到周亚迪和包总手里,他们一定会得到丹雷将军的支持,到时候胡经自然不会眼看着自己就要只手遮天的金三角里,再飘起周亚迪和包总的旗子。不用猜也知道,胡经为了打垮周亚迪和包总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

我干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对刘亚男说:“大姐,我跟迪哥是过命的交情,既然把误会都说清了,是不是该谈谈生意了,毕竟我们来这里不是斗气的。”

我话说完,周亚迪和刘亚男二人都对我投来满意的一瞥。

周亚迪那么看我,不言而喻,我帮他化解了尴尬。而刘亚男是满意我在适当的时候唱了红脸。

刘亚男的下马威也耍够了,借着我这个台阶就下来了。她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将烟徐徐地喷在空中,那泰然自若的样子让人感觉仿佛这屋内两大毒枭,以及将要进行谈判的足以影响金三角格局的生意,都不如她要抽的那支烟重要。

许久,她说:“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工厂。”

周亚迪与包总紧张地对视了一下,说:“包总,你有工厂吗?”

包总忙说:“什么工厂?”

刘亚男将烟头往地上一甩,溅起一串火星,起身拽着我的手腕说:“跟这种一点儿诚意都没有的人,谈什么合作?”硬生生把我往外拽,走到门口时,她突然飞快地低声说:“一会儿胡经会来,他一直怀疑你的身份,见机行事。”

我快速反应了一下,轻“嗯”了一声。这时身后传来周亚迪的声音:“刘小姐请留步。”他快步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堆着笑说,“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

刘亚男冷笑了一下说:“我看你们也没什么诚意,就别浪费时间了,我怕一会儿再聊出火来,你们二位一着急再把我……”她用手指在自己头上比画了一个开枪的动作。

“哎哟。”周亚迪满脸委屈地看向我,说,“秦川,我是那样的人吗?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大家互相体谅一下。”

此时,看着周亚迪的嘴脸,我哭笑不得。为他的悲哀而哭,为我曾经的幼稚而笑。

说话间,就听院外一阵嘈杂的引擎和脚步声。周亚迪和包总顾不上我们,奔了出去。刘亚男转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我,轻轻地点点头。我想,应该是胡经到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步走了出去。



3



走出房门,就看到数十个统一军装的士兵已经三步一岗站满院子的四周。院门大敞着,外面黑压压地停着几辆越野车和两辆卡车。这时,胡经和丹雷出现在院门外,朝里张望了一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一见胡经,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眼下的情形还不明朗,我真想冲上去把他揍成肉酱。他第一眼看到了我,表情夸张地指了指我,然后说:“我操你妈的你命真大。”

我指了指面前的空地,说:“你站这儿来再说一次。”

胡经笑着摇摇头,往丹雷身后退了一步说:“我不,你会打死我的。”他凑在丹雷耳边,指着我和刘亚男不知嘀咕了两句什么。丹雷对他摆摆手,走到刘亚男面前握住刘亚男的手说:“刘小姐,久违了。”

刘亚男说:“将军,新账户还满意吗?”

丹雷哈哈一笑,将手抽回,说:“有机会的话,代我向你老板问好。”丹雷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打量了我一会儿,说:“秦川?”

我点头应道:“丹雷将军,你好。”我说着伸出手。他像是没有看到我的手,转身对周亚迪和包总点点头,随后对身后的胡经说:“你不是有话说吗?趁现在人这么齐,说吧。”

胡经挺起腰板,清了清嗓子,往前迈了一步,指着我和刘亚男一字一顿地说:“奸细!”

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丹雷一咂嘴,说:“小胡,别乱说话,刘小姐和我合作了很多年,这个秦川我见过,是周老板的老朋友了。”

胡经冷冷一笑,说:“他们两个是中国的警察。”

我余光明显看到周亚迪浑身一震,于是扭过头看他。他像是第一次见我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脑子飞速地过了一下,没发现任何漏洞,或者就算有我也不曾知道。因为胡经曾派人到内地查过我,而且很可能这种调查还在继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前两天他抓住我时,还没有怀疑我是什么警察,不然他不会执意要我交出那个配方。那么,一定是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他的看法。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部落在他手里的手机。那部手机的加密级别是特级,就算解密,里面的内容没经过内部特殊培训也根本看不懂。不过从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和他刚才语气来看,他一定是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

我叹了口气,将双手抱在胸前,只等看胡经下一步怎么办。谁知他被我双手抱在胸前这个动作吓得往后连退了两步,脸色都有点儿变。我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你看看你那个德行,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在这遍地英雄的地方怎么会有你这种货色。”我说“英雄”一词时,故意指了指在场的所有人。

胡经并没有被我的言辞所影响,嘿嘿地笑了笑,说:“我手里可有你们的几个同志哦。”

听到这儿我头皮一麻,第一反应是程建邦出了纰漏落在了他们的手里。我按捺住内心的波澜,说:“怎么?我在你仓库放的那把火把你的脑子烧坏了?”

胡经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周亚迪突然站出来,说:“胡经,你不要欺人太甚,见我兄弟回来就挑拨离间。”

胡经指了指周亚迪,说:“什么兄弟啊,你当年还和我称兄道弟呢,现在怎么样?恨不得一枪崩了我吧。我总说你,做事要务实……”他颇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改天再教你。”说完他转身对一个手下说:“去把秦川的同志带来打个招呼吧。”

我心里一惊,不知胡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刘亚男突然上前几步蹿到胡经面前,左右开弓抽了胡经几个响声清脆的耳光。胡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耳光抽得差点儿摔倒。刘亚男厉声喝道:“当年要不是我给你碗饭,你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吧,现在缓过劲儿来就敢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她说着话居然从后腰摸出一支手枪,拉了枪栓对准胡经的头,“不如一枪崩了你这个狗都不如的东西。”

丹雷一把压住刘亚男的胳膊,说:“刘小姐,别那么冲动,是对是错让他把话说完,到了这里还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吗?”他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拿下了刘亚男的枪。

胡经此时早躲到了丹雷的身后,见危机解除之后,他指着我对刘亚男说:“姐,我主要是说他。”

刘亚男说:“主要是说我的朋友,其次就是说我啰?”

胡经冲门外喊了一嗓子,只听一阵嘈杂,胡经的两个手下拖着一个浑身血污,耷拉着脑袋的人进来。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我知道那臭味来自被连续殴打折磨导致的大小便失禁,而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周围的人纷纷掩住口鼻,斜眼看着那个伤者。

他们将那人拖到离我两三米的地方放了下来。那人残破的裤腿里露出了白森森的骨碴,若不是他因呼吸而微弱起伏的胸脯,没人愿意相信他还活着。他衣襟上铜质的扣子反射出耀眼的阳光,就算那衣服上已经布满黑色的血痂,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他身上的武警制服。

我慢慢地靠近,看到了他被拽到后背的一级士官的肩章。我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而且越来越厉害。我赶忙将手插进裤兜,扭过头,发现胡经正盯着我的脸,他捏起鼻子,对手下说:“弄醒他,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见到首长也不懂得行礼。”他挤眉弄眼地将右手举到额头前,看着我说,“是不是这样敬礼?”

我的双手在裤兜里紧紧地攥成拳头,看着胡经,直到指甲嵌入了皮肉才暂时摁住心头的怒火。

胡经的手下打来一盆凉水,哗的一下泼到那人头上。那人侧躺在地上呻吟了两声,将红肿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缝,呆呆地扫了一眼我,再次闭上。

胡经提着一支枪走过来说:“要不你来给你的战友来个痛快?”

我说:“我从来不杀和我无冤无仇的人。”

“是吗?”他说,“那宁志呢?他和你有什么仇?”他说着将枪口直指那个武警战士说,“他们和你一样,杀过我的人,所以必须得死。”

胡经用枪管指了指那战士耷拉在后背的肩章说:“他是个什么官?”他话音未落就扣动了扳机,嗒的一声,我的身体随着那声枪响,猛地一怔。子弹射入了那个战士的后心。那战士一头朝前栽去,倒下后翻转了过来,眼睛血红地瞪着我,嘴里涌出一口鲜血,咽了气。

胡经显然看到我身体的那一颤,扬起嘴角说:“怎么?心疼吗?”

我说:“我想好你的死法了。”

“呵呵。”胡经笑着将枪口对准了我。

“胡经!”刘亚男喝道。

胡经看了眼刘亚男,说:“姐,他烧了我的货,杀了宁志,宁志也是你的人。”

刘亚男说:“我知道,但那是误会,他现在是我的人。”

胡经冷笑了一下,将枪口垂下,说:“今天我就让你看清他是什么人。”他冲自己的手下摆摆手。他的手下跑到门外,不多时又拖进来一个人。

我没有回头朝门口看,只是余光里看到的那一抹橄榄绿就让我不敢正视。我抬头朝刘亚男看去,只见她安静地看着我,趁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被拖进来的那个战士身上时,对我轻轻地摇摇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苦涩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咽进了肚子里。

这次这个战士看上去二十出头。他一进来看到地上自己战友的尸体,开始疯了似的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却被胡经的手下从背后狠狠地一脚踹倒在那个尸体前。他跪在牺牲的战友面前,已经泣不成声,张着嘴巴,足足一分钟之后,才发出一声哀号。他大概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发出长长的号叫。鼻涕和眼泪顺着下巴流到了地上,不停地、一下接一下地将头往地上撞,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的悲痛。

我走上前,蹲在地上,伸手想替他整整歪在一边的领花。谁知他猛地一口朝我的手咬来。我急忙将手缩回。胡经的手下立刻上前将他按死,使他无法再动弹。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我,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没了声音,断断续续地骂着:“我操你妈,我操你妈,我操你妈……”

胡经这时快步走了过来,抄起身边手下的步枪,一枪托捣在那个战士的脸上。那战士闷哼了一声,仰面倒下,接着挣扎着侧过脸开始咳嗽,大股的血从他嘴里和鼻子里喷出。

“操,见了自己首长不敬礼,还他妈敢操你首长的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胡经提着枪站在那儿咒骂着。

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胡经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边慌乱地举起枪对着我说:“操,你想干什么?”

我说:“你想干什么?”

胡经笑了笑,没有理我,对自己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上前将那个战士按住。胡经蹲在那个战士面前,说:“我想让你杀了他,就像这样。”他说着对着那战士的腹部开了一枪。那战士顿时像是被抽了筋一般,蜷起身子,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成一团。鲜血从身下流淌出来。

胡经的眼睛一刻不离我的脸,说:“怎么?下不了手吗?”说着看都没看就朝那战士又开了两枪,一枪打到了那战士的腿上,另一枪打偏了,子弹射进了那战士身边的泥土里。

我回过头对刘亚男大声说:“大姐,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看他们杀人玩的,来之前你没告诉我要想入伙还得乱杀人。”

刘亚男一直低着头,此时慢慢将头抬起,咬着牙瞪着胡经说:“你玩够了没有?”

胡经嘻嘻一笑:“这就够了,马上就好。”对着那战士的头又开了一枪。那战士顿时停止了挣扎,睁着眼停止了呼吸。

胡经说:“大家是不是觉得我胡闹?没关系,我这儿还有一个,这人可认识秦川。”

我心里不禁一抽,难道程建邦被他们抓了?不等我多想,就见胡经的手下从门外带进来一个头上套着头套的人。我看了一眼,那人穿着便装,形态却并不像程建邦,也不像我记忆中的任何人。正想舒口气,转念一想,难道他们真的抓了一个来执行秘密任务的缉毒警?这两年因为毒品形势越来越严峻,各职能部门不断加大对毒品犯罪的打击力度,也不乏把人派往制毒贩毒集团内部的事。而此时我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我宁可暴露自己与胡经同归于尽,也无法容忍胡经在我面前杀戮军警了。

我迅速扫了眼这院里的情形,发觉想要突围绝不可能,至少不下四十支枪口正对着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挟持丹雷和胡经了。不过那样一来,不光是我,刘亚男的身份可能也会暴露,那将会对整个组织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而且能否全身而退也是个未知数。

我偷偷瞄了一眼刘亚男,她的注意力也在那个戴头套的人身上。我试图与她作眼神的交流,她却一直不朝我这边看。我只好作罢。

那人被带到院子中央,跪了下来。胡经上前揪着那人的头套看着我说:“有没有一点点小期待呢?”

我说:“有,我只期待你早点儿演完,我好把你的屎打出来。”

胡经笑着说:“你又吓我。”一把将那个头套拽了下来。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我扭头看刘亚男,她冷冷地看着那人,一边摸出一支烟点上。

胡经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警用手枪递到我面前说:“这支枪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真正的警枪,我想没人愿意跑到这里来冒充警察吧,如果他是来陷害你的,那你亲自处理他吧。”

看着胡经,再看看地上那两个战士的遗体,我心中的血气又开始剧烈地翻涌,一时间所有理智都被愤怒和仇恨掀翻。我在裤兜里将一直紧攥的拳头慢慢舒展开来,开始判断与胡经和丹雷的距离,脑中盘算着用什么顺序的动作在第一时间夺过胡经手里的枪,然后挟持丹雷……

突然,刘亚男在我身后叫道:“秦川。”她这一声将正全神贯注准备发动攻击的我吓得一哆嗦。她说,“把枪拿来我看看。”

这一声断喝好似一瓢冷水将我浇醒。我提溜着那支枪,走到刘亚男面前。

刘亚男拿过我手里的那支枪看了看,贴在我耳边轻声说:“假的。这人是胡经在内地的心腹,胡经派他去查你,身上背着我们几条人命。”她将那支枪还给我,眼里掠过一丝令人胆寒的杀气。

我被她的一番话惊呆了,几乎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她。她又对我微微地点点头。我看了眼手里的那支枪,将那支枪在手中轻轻掂了掂分量,枪里果然没装子弹。这更肯定了刘亚男刚才的那番话——此人根本是胡经的手下。

“你们两个商量够了没有?”胡经不耐烦地催着。

我转过身走了过去,围着那人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他破烂的衣服和伤口,再回头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两个战士的遗体。问道:“你是警察?”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又问:“你认识我?”

那人说:“来之前上级怕我误伤你,给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秦川。”

他这么一说我就确定了,这是胡经的一个局,只是这个局未免太过幼稚。可见这些年他并没有与真正的缉毒警打过什么交道,或者,他根本没有机会。这倒不是因为缉毒警是神,而是每个缉毒警都知道,一旦落在这帮人手里,定然是生不如死,所以他们宁可选择自尽,就像那个边防战士一样。那么刚才那两个也应该是胡经抓来的不知道什么人,给套上了武警的衣服而已。他这兄弟的命明显金贵,连破衣服下的伤口都是假的。

既然他能用我们的语调回答我的问题,看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想到这里我笑了,指着刘亚男问他:“那你认识她?”

他抬头看了眼刘亚男,点点头,说:“刘亚男,来之前上级也交代过。”

我冷哼了一声。刘亚男的身份有多机密连我都不好判断,就连徐卫东都一直避讳和我们谈起,别说是一般的缉毒警,恐怕整个公安部知道的都没几个。

那人又装模作样地说:“首长,对不起,我真的扛不住了,他们给我注射了毒品,我已经上了瘾……”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对胡经说:“你随便找来这么个人说我是警察,我就是警察?那我也可以随便找个人来说你是。”

胡经笑笑,说:“那我就把他头拧下来,就像你前两天见到的一样,又或者……”他指了指地上那两个穿着武警衣服的尸体。

我说:“你的意思我把他杀了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此时,我和丹雷与胡经近在咫尺,他们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允许我拿着一支枪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忘了我不仅会开枪,而且很会开枪,我的枪口能对准任何人,当然包括他们;第二,那枪里没有子弹,如果我有丝毫的迟疑,或将枪口转向他们,我会第一时间变成筛子。



4



我手中的枪里没有子弹,看来胡经真的很担心他这个兄弟的安危,生怕我这个混不吝的亡命徒随时开枪。不过就算枪里没子弹,万一我开了枪,既证明我不是警察,又保住了他兄弟的命。到时候胡经一定会找借口把这人拖出去,反正是出戏,戏里的人是他抓来的警察,他有权力处置。

“好吧!”我转过身说,“这的确是一支警枪,看来你真的是个警察,而且是一个专程来挑拨离间的警察。”我将枪凌空丢给胡经,上前一步,双手一左一右扳住那人的头,看着胡经对他说:“不就是要他的命吗?不过你那种做法太下等,我最讨厌弄得到处是血,招苍蝇。”

胡经此时的眼神已经失去了之前的淡定,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那人似是也感觉到我的杀气,开始在我手肘间使劲儿挣扎起来。就在胡经张口对我喊“住手”的同时,我双手左右猛一用力,那人脖子在我怀中传出一声沉闷的骨节断裂声,整个人的身体瘫软了下去。

“你刚说什么?”我将已经气绝身亡的假警察丢在地上,一脚踩着他的脑袋,一边拍拍手假装疑惑地问胡经。

胡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我推开,跪在地上看着已经气绝身亡的心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张着嘴巴愣了好久,颤颤巍巍地用手指在那人的颈动脉上抹了一下,抬起头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吗?就抓了这一个认识我的吗?好久不练我的手都有点儿生了。”他果然被我激怒了,举起了刚才我丢还给他的那支没有子弹的警枪对着我的头,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小胡!”丹雷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趁胡经被丹雷喝住一愣的瞬间,我头一歪避开枪口,一手攥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拧,让枪口朝上,然后猛地朝反方向一扭,只听嘎嘣一声,随着胡经因手腕关节骨折而发出的一声惨叫,那支枪掉落在地上。接着我用另一只胳膊肘狠狠地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砸到了他腋下的软肋上。胡经嗓子里发出嘶的一声瘫倒在地上,只有了出气,没了进气。

我捡起那支枪,反转枪口,将枪柄递到丹雷随身的手下手中。丹雷的手下接过那支枪,熟练地卸下弹匣,将空弹匣给丹雷看了一眼,丹雷看看那支枪,又抬起眼皮看了看我,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胡经的几个手下上前试图搀起胡经,我估计刚才那一下至少捣断他的一根肋骨,打算任由胡经的手下搀他,让断裂的肋骨刺进他内脏要他的命。谁知刘亚男突然说:“想让你们老大活命,就先别动他。”

我诧异地朝刘亚男看去,她看了我一眼,抬起头望了望天,又看看我。我立刻明白,她是要我看远一点,不要为了一时的私仇而影响了大局。

毕竟我们的计划是掌握并控制这里的局势,慢慢使其消亡,任何一方势力的变更都要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所以任何一个人的死活都会在我们的计划中。胡经该死,但不是现在,我们还需要他的势力制衡周亚迪和包总。他活着,我们手中的那张配方才更具影响力。

丹雷脸青一阵紫一阵,最后主动走到我面前,斜眼看了下地上还不时翻着白眼的胡经,对我说:“这么好的身手就跟着刘小姐好好干。”他指了指周亚迪和包总,然后对我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找我。”

丹雷跟我握了握手,又走到刘亚男面前,说:“你们的个人恩怨我不管,不过手底下都有人要吃饭,别耽误正事。”

刘亚男说:“将军,等忙完这一段,我会登门拜访,我老板专门嘱咐过的。”

丹雷临走时站在胡经身旁,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说什么,最后骂了一句:“干!”背着手转身扬长而去。

胡经这时大概稍微缓了过来,顶着一头的冷汗,在手下的帮助下,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咬着牙瞪着我。

我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说:“怎么?我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你好像很失望。”

胡经捂着腋下,小心地喘了半天气,说:“对,我就是想干掉你。”

我又问:“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胡经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杀了我的兄弟。”

我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说:“这是你的兄弟?”

胡经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说:“你杀了宁志。”

当那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时,我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但这个时候并不允许我宣泄任何情绪,于是抓抓头发,假装思索了一会儿,说:“谁是宁志?”

胡经足足瞪了我一分钟,突然换了一副表情,只见他冷冷地笑了一下,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对刘亚男说:“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惹什么麻烦的。”

刘亚男摇摇头,说:“是吗?”

胡经抬起头看了眼周亚迪和包总,说:“若不是丹雷将军陪我来,恐怕你们早动手了吧?”

周亚迪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胡经,说:“可笑,你摆这么大场面来诬陷我兄弟不成,又冲我来了?”

胡经苦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和你们斗嘴,我只想和我姐谈生意。”他看着刘亚男说,“姐,既然他不是警察,那我们可以合作。他们出什么条件,我都出得起,而且会比他们出得还高,你随时可以去我的工厂看,不仅在这里,内地也有我的工厂。”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内地?”

胡经说:“你们跟这两个土包子没什么前途,就知道躲在山沟里欺负农民,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他妈拿锅熬大烟。”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若不是他强忍着,恐怕就咳起来了。他那几根断裂的肋骨恐怕不允许他咳嗽。

胡经忍住倒呛的咳嗽,喘着粗气说:“姐,你考虑好了联系我。”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他手下走来递给了刘亚男一部手机,然后扶着胡经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慢慢转过身,看着我对刘亚男说:“姐,你防着点儿他,这小子不是好人。”

看着胡经离去的背影,我对刘亚男说:“我的手机在他那儿。”

刘亚男淡淡地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我无心去猜测刘亚男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呆呆地看着胡经的手下将地下的三具尸体抬出了院子,心如刀绞。那两个是不是真的武警战士?我很想知道,又怕知道真相。


周亚迪走过来,对着胡经离去的方向,在地上啐了一口,说:“他说对了,要不是丹雷在,我一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我说:“刚才他说我是警察的时候,你信了吗?”

周亚迪忙说:“怎么可能,我就是要看看他演哪一出。”

“是吗?”我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膀走到刘亚男面前说,“谈生意吧。”

刘亚男破天荒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颊,看着我的眼睛,说:“在这里,如果有人把你推下悬崖,你要做的不是摔死,而是要学会飞。”

我听到头顶传来几声鸟鸣,于是抬起头,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看到一群飞鸟朝北方飞去,慢慢变成几个黑点,最后消失在蓝色的天空中。我快速地呼吸着,将马上要流出的眼泪再次逼了回去。

包总这时走过来说:“真是不好意思,在我的地盘上让二位受了委屈。”

刘亚男说:“我们谈完生意就走,对你们之间的过节没兴趣。”

周亚迪上前说:“好,里面请,谈正事。”

“那你们先好好想想,拿出点儿诚意来再谈。”刘亚男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们走。”

周亚迪一听刘亚男要走,三步并两步拦到我们面前说:“刘小姐,你提条件吧,只要合情合理我都答应。”

刘亚男抬起头看着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周亚迪,笑了笑说:“怎么?迪哥今天不打算让我出这个门了?”

我一听刘亚男说这话,再一看周亚迪的架势,急忙上前护在刘亚男面前,对周亚迪说:“迪哥,别急,我回去和我大姐谈谈。”

周亚迪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看看我,又看看刘亚男。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从这平静中,我隐约闻到了一股杀气,而且这种味道随着平静时间的拉长,变得越来越浓烈。整个院子似是一个填满了火药的木桶,只等哪里迸出一点火星,就会引发惊天动地的爆炸。

我一把搭住周亚迪的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迪哥,放心吧,给我点儿时间,我一定会说服她的。”

周亚迪被我揽着脖子,也不好挣脱,只好随着我往外走。我回头对刘亚男招招手说:“大姐,走吧。”

刘亚男扭头对包总说:“包总,借辆车用用。”不等包总点头她就打开就近停着的一辆车的车门跳了上去。

“秦川,你不跟我回去?”周亚迪问道。

我说:“你不想要配方吗?”

周亚迪说:“能得到固然好,得不到也不必强求,生意什么时候都有的做。”

我说:“那不行,我大老远来到这里,不能空着手来。”

说话间刘亚男已将车开出院子,停在我的身边。我正考虑要不要把周亚迪带上车“送”我们一程,刘亚男却下了车走过来说:“我们先走一步,迪哥请留步。”说着冲我摆摆头,示意我上车。

这时包总带着几个人端着枪气势汹汹地赶了出来。我一看,说:“这么客气?”

周亚迪看了看我没有吭声。刘亚男笑了笑说:“知道这路上不太平,所以我有朋友接我,不过我那个朋友有点儿腼腆,怕生,就不出来和大家见面了,但是可以和大家打个招呼。”

刘亚男朝远处的林中挥了挥手。只听几百米外的树林中嗒的一声枪响,接着一颗子弹嗖地贴着周亚迪的耳朵飞过,他身后墙角的一块红砖啪的一声被子弹削去了一半。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包总第一时间朝门内退去,他的手下也慌乱起来,端着枪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门内挤。

周亚迪的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我看了看枪响的地方,明白了一定是程建邦埋伏在那里,心中顿时踏实了下来,接着把手从周亚迪肩上拿下,说:“迪哥,等我的好消息。”

我拉开车门跳上车。